路人千千!
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我和湘湘去參加宴會,盤著頭發,穿著略顯窈窕的晚禮服,這時,沈家山突然走過來,我們四目相對又馬上彆過臉,就這樣擦肩而過。
湘湘說,那一瞬間,我一臉遺憾。
突然,毫無征兆地,我的手臂被人抓著,定睛一看,原來是沈家山,原來各自走了十步以後,他又轉過來了……
當笑容駐在我的嘴角時,我醒了,窗外很亮,我以為錯過了起床時間,內心一陣慌亂,來到窗邊才發現,原來在吹了幾天北風之後,夜裡下了一場大雪,整個校園就是一個冰清玉潔的童話世界。
校園還沒有醒來,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
我趕緊回到被子裡,把自己裹成一個長粽子,偷偷地回味那個甜蜜的夢境。因為我沒有鐘表,所以並不知道到底過了多少時間,才突然聽到有同學喊“快起床啊,下雪了!下雪了!”
緊接著校園開始熱鬨起來,值班的老師敲響了起床的鈴聲。
那天早上見到沈家山,我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為夢裡的情景讓我感到很難為情,我說不清楚,為什麼夢中會有抓手臂的動作。大概是因為,前幾天,沈家山在朝前傳卷子的時候,右手輕輕地扯了一下我的頭發,當時我就覺得我的心都不在它該在的地方了,似乎跑到頭發上去了,而且是沈家山的手剛好觸碰到的地方,這是非常獨特的體驗,是我十五歲的人生裡從不曾有過的感覺。
這是很美好的體驗,隻可惜,我明白,我不能表露,也不能貪戀。
因為下了雪,所以體育課就取消了,被班主任改成了英語自習課,他大約守了我們二十分鐘以後,就回家去了。
音樂、體育和美術被改成自習課,是那時候的大部分孩子最痛恨的事情。
當班主任的身影在天橋那頭消失的時候,同學們就開始嗡嗡嗡地講小話了,紀律委員本來應該拿著小本子把所有講小話的同學都記下來,但是那天,不知道是白雪皚皚惹人愛,還是“犯紀律”的人實在是太多,他不僅沒有行使自己的職權,還因為剛好坐在走廊的窗戶邊,當起了大家的“放哨人”,隻要有老師經過,哪怕並沒有教我們任何課程,他都會大聲咳嗽幾聲,同學們就立馬裝模作樣地讀英語課文。
先是湘湘和沈家山聊打撲克和麻將的事情,後來,覃風揚可能也暫時厭煩了學習,於是加入了他們的隊伍。我的眼睛雖然一直停留在書本上,但其實,我的耳朵和我的心早就已經加入他們了。
所以後來,當沈家山又輕輕扯我頭發,問我會不會打牌的時候,我就放下書本,加入了閒聊隊伍。
不過,我向來都是個煞風景的人,因為我根本就不會玩牌,也不會打麻將,又不甘心當聽眾,於是就換了一個話題,說要不我們就聊聊將來的打算吧,本以為他們會對這個嚴肅的話題不屑一顧,沒想到最後還認認真真地討論起來。
覃風揚說“以後要是有機會,我想要回到竹林鎮中學教書。”
湘湘聽了說“你看你這個成績,怕是要誤人子弟。”
覃風揚說“佘湘湘,你這個尖酸刻薄的性格要改一改了,我們是縱容你,才不跟你計較,以後到了社會上,有你撞牆的時候。”
湘湘說“撞牆就撞牆,你沒聽說過一句詩嗎,叫‘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我將來是要當作家的,就必須過這種不一樣的生活,越坎坷越悲傷就越好。”
覃風揚說“就你這樣的,還想當作家,是坐在家裡沒事乾吧。”
湘湘一聽,怒不可遏,抄起書本就往覃風揚的頭上砸去,覃風揚也並不示弱,搶下書本就回手砸湘湘,就這樣扭打起來。
對於這種場麵,我和沈家山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鬨這麼一出,同學們都知道,甚至還有人起哄,說“打是親罵是愛”,但是我看他們倒是心懷坦蕩的樣子,看不出有什麼愛情小火苗。
那時候的冬天,每個人都有一個炭火盆,用來取暖,我們住校生不太方便生火,所以每天都等著走讀生帶燒得火紅的木炭來,幫我們引火。除了炭火,他們還會帶紅薯、土豆和糍粑來,趁著中午或是沒有老師的自習課,就可以取出來烤一烤,然後分給大家吃。
當覃風揚和湘湘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邊上有鼻子特彆靈的同學喊“覃風揚,你的紅薯可以吃了!”
覃風揚終於停手,彎下腰去刨紅薯,湘湘也就偃旗息鼓了。
晚上吃飯以後,沈家山說湘湘的生日快到了,他要我幫忙看看,和他一起去鎮上的精品店,給她買一個便宜又實用的禮物。
農曆十月份,沈家山過生日的時候,湘湘送了他一張賀卡和一副軍旗,我送了他一張賀卡和一副象棋,雖然都不值錢,兩元錢就搞定了,但也算是投其所好。
沈家山這次是禮尚往來,我不該推辭,再說,能和他說說話,我也舍不得推辭,於是歡歡喜喜地答應了。
我們走在教學樓右邊的那條長長的石階上,兩邊的鬆樹上掛著形狀不一的雪球,教學樓的屋簷上則掛著長長的冰棍,我們都凍紅了臉,因為有點陽光照在雪上,讓我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還因為台階上的白雪底下結著一層凝凍,讓台階特彆滑,所以這條路,我們走得特彆艱難,也特彆漫長。
我們並排走著,繼續講關於“將來”的話題。
沈家山說“我預感將來可能會生一場大病,要不你去當醫生吧,回來治好我的病;或者,將來我好好混,當個村長什麼的,你就來當文書,或者婦女主任;又或者,以後我當老板,你負責管賬,咱倆一定能配合得很好……可是,還是算了吧,我們的學習成績差彆這麼大,以後你有出息了,說不定就會不認得我了,又怎麼可能還有以後?”
我說“你不要這樣說,你情商高,懂得好好跟人說話,這是很多人都沒有的優點,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說不定將來,你會是我高攀不起的人呢。”
沈家山說“那好,今天我們約定,以後誰也不許反悔,將來再見麵,混得好一點的那個人,必須請客吃飯。”
我說“好,一言為定。”
後來,我們還說了很多很多話,全都是這幾句話的注腳,我一直都很開心,因為他關於“將來”的設想裡是有我的。
隻是可惜,那時候的我們都太小了,“將來”對我們來說太不可控,太遙遠了。
多年以後,我們天南地北,再也沒有見過麵,再也沒有像那時候一樣,可以毫不設防地交談。曾經的“一言為定”最後都變成了“杳無音信”,要不是因為我愛寫日記,愛記語錄,這些事情,怕是早就已經消失在風塵茫茫的背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