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千千!
那天,沈家山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我一眼,送走覃風揚以後,他很禮貌地跟湘湘道彆,並沒有說多餘的話,然後就快步走開了。
看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又有些倔強,我突然就紅了眼眶。
湘湘問我出了什麼事,她說,總覺得今天我和沈家山很不對勁。
我們在火車站的廣場上,找了個木質長椅坐下來,茂盛的桂花樹為我們擋住了午後的陽光。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原以為她會責罵我鬼迷心竅,沒想到她聽了以後很溫柔地說“千千,這也是好事,這幾年的心思總算是有了結果,也許這樣一來,你就能徹底放下了,等上了大學,你就會發現,身邊優秀的男生何其多,沈家山真的太普通了。”
我眼裡含著淚,臉上卻依然帶著笑說“湘湘,但願吧,謝謝你一直都在我身邊。”
對於這件事,起先,湘湘一直都是抱著樂觀的態度,覺得我對沈家山,不過隻是年少時候的幻想罷了,既然舊夢已逝,很快便能夠丟開了。可是她沒有想到,後來在大學裡,我的確認識了許多比沈家山更優秀的人,可是卻再也沒有那種心動的感覺了。
而且在往後的歲月裡,我就像一個得了天花的人,病好了就自然免疫了,自從跟沈家山分離以後,我對愛情就有了免疫力,不敢說麵如死灰、心靜如水,但是刀槍不入、百毒不侵還是當得起的。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儘管我反複申明,從被拒絕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喜歡沈家山了,實際上我也一直在這樣要求自己,不再關心他的任何事,就像路人那樣。可是,我不能否認的是,他一直活在我的夢裡,從十五歲到現在,從沒有改變過,尤其是分開以後,夢裡的他,一直溫柔明媚,一直十九歲,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該怎樣去麵對,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也就隻有湘湘了。
在我三十歲生日的時候,湘湘問我“千千,我想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已經忘記沈家山了嗎?”
我說“除了常常夢見他、偶爾他會打電話以外,我和他再沒有見過麵,我想我是已經忘了他吧,而且,就算他現在站在我麵前,真誠地要我跟他走,我也不會答應了,我對他真的已經沒有了愛情。”
湘湘問“你的夢境是怎麼樣的?快樂的還是傷心的?”
我說“都有,但是愛而不得的場景比較多,年少時候的心情,總是沒有辦法抹去。”
湘湘問“醒來以後你有要聯係他的衝動嗎?”
我說“從來都沒有,有時候夢裡痛苦,醒來胃都是疼的,有時候夢裡開心,醒來嘴角都是甜的,可是,隻要睜開眼睛,我就知道,那些夢不過是潛意識在彌補我年少時的缺憾,並沒有實質的意義。”
湘湘說“我倒不這麼認為,我一直以為,十幾歲的你哪有什麼判斷力,又哪有什麼長性,覺得你很快就會忘了沈家山,很快就能迎來新的戀愛,可是我發現我錯了,現在,我們都已經到了而立之年,可是你卻一直沒能從那段感情裡走出來。我相信你說的都是事實,就是當你清醒的時候,你知道自己早已經跟沈家山分道揚鑣了,但是你的夢卻會糾纏你,讓你沒有辦法真的再去喜歡另一個人,這就是為什麼這些年你一直找不到戀愛衝動的原因,你可能對他還有感情,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不過這也隻是我的猜測。”
我說“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我就像《倚天屠龍記》裡的殷家表妹一樣,年少的時候,在蝴蝶穀被張無忌咬了一口,從此就把他放在心裡,後來,他們成年後在江湖上相遇,共同經曆一些事情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喜歡的從來都隻是蝴蝶穀中的張無忌,跟後來在光明頂一戰成名的張無忌沒有絲毫關係。金庸把這種現象總結得很好,叫‘不識張郎是張郎’,我想,我就是殷家表妹吧。隻是,三十歲以前,我總是執迷不悟,隻當自己是主角,覺得自己不是趙敏就是周芷若,哪往配角處代入,如今,終於肯接受自己生而平凡,有些事才終於想明白了。”
湘湘說“你這麼一說,也確實有那麼點意思,不過也不全是,沒有兩片樹葉是一模一樣的,也沒有兩個人的人生是毫無差彆的,金庸老先生的確是寫到了愛情的種種可能,但你不能生搬硬套,這裡麵一定還有很多可以挖掘的空間。”
也就是在那天,湘湘又一次說起,我和沈家山的事非常適合寫成長篇小說,如果構思足夠巧妙的話,甚至還能讓讀者讀出不同的聲音——沈家山對我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到底有沒有那麼一瞬間,把我當成意中人來對待?那些曾經說過的曖昧的話,到底是發自真心,還是僅僅隻是覺得好玩而已?我的夢和我的理智到底是契合的還是分離的?我真正喜歡的到底是活生生的沈家山,還是被我構建出來的沈家山?如果不小心有了一些不合時宜的、無處安放的感情,我們又該如何麵對?
她說,這些都是可以探討的話題。
她說她一定要好好研究,等她從各個維度把這個故事講一遍,或許,很多懸而未決的問題就都有答案了。
十九歲過後,我總是有意識地把關於沈家山的夢境記錄下來,然後編輯成文字發給湘湘,希望將來她都能用得上,更重要的是,每當我把夢境不加修飾地記錄下來,我的心就會變得寧靜,久而久之,我開始相信,湘湘的想法雖然有些夢幻,但是對我來說,可能的確是忘卻或者告彆的最好辦法。
於是就有了這部小說,等將來時機成熟,湘湘開始動筆寫我的故事,它們就能形成互文關係,讓我更能立體地看待當年的那段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