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飛機降落在首都國際機場。
和李紅預計到當天晚上稿子就能送到《今古傳奇》編輯部不同,到第二天下午,鼓鼓囊囊的檔案袋才裝進郵遞員的包裡。
郵遞員騎上原諒綠的自行車,在小巷裡風馳電掣,鈴鐺聲響了一路:“借過,借過嘿!”
一月的京城還冷,天上飄著鵝毛大雪,小巷裡的積雪被無數雙腳踐踏,變成雪和泥土的混合物,很滑。風陣陣刮在臉上,像是被刀割。
天是陰沉沉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放晴,在這種天氣裡送郵件真是一件苦差事。因此,郵電局的郵遞員們遇到活兒都是能躲就躲,實在躲不了就拖,拖到郵件多了堆在一起了,才集中送出去。
但今天郵遞員老王的包裡卻癟癟的,沒有幾封信。之所以冒雪送出去,並不是他有多麼熱愛工作。你認真乾活,一個月三十塊,不認真,還是三十塊。這麼大雪,這麼冷的天,國營單位職工,玩什麼命?
實在是雜誌社蔣總編太客氣,太懂得做人了。
沒錯,郵遞員老王正在去《今古傳奇》編輯部送信。
老王和大多數北京人一樣,話多,喜歡和人侃大山,京片子嘛。每次去今古傳奇編輯部都會和工作人員聊上幾句,話說得多了,基本摸清楚了雜誌社的情況。蔣總編叫蔣見生,從武漢來京城出任雜誌社總編的。他今年三十來歲,特殊年代的時候正在大學讀書,完美躲過了上山下鄉,也接受了係統教育。畢業後,國家分配到武漢那邊的文化單位上班,一乾就十來年,聽說在文學界頗有人脈。
蔣總編是安浙江溫州人氏,已經成家,可前一陣不知道怎麼的工作很不順利,就來了京城,成為這家雜誌社的領導。
浙江自古出商賈,浙商在古代天下聞名。蔣見生大約也是遺傳了商人的特質,為人和氣,講究的是朋友多了路好走。郵遞員老王每次去編輯部,蔣總編都會客客氣氣地請他坐下,並泡上一杯碧螺春,扔一根中華煙過去。
這麼一個大領導,又是大知識分子對自己如此客氣,老王每次看到有《今古傳奇》的郵件,無論外麵刮風下雨還是下大雪,都會第一時間送過去。不為其他,衝的就是老蔣這個人。
老王也不知道穿過了幾條街幾條小巷,自行車終於停到一所紅磚赫魯曉夫樓下。一樓的門口掛著白底黑字的牌匾,上書“今古傳奇雜誌社”六個大字。大字左首則是一排小字“區文化藝術中心,大學出版社。”
架了車,抱起一大摞信件,掀開厚實的窗簾布走進去。因為是一樓,采光差,裡麵顯得很暗,在天花板上兩盞60瓦的白熾燈照耀下,就看到大開間裡擺著兩張辦公桌。桌子側麵依稀有“區第一小學”字樣,估計是從學校借的。三個編輯正埋頭工作,光線太差,眼睛都快看花了,尤其是那個小眼鏡,眼神迷惘,就是個半瞎。
蔣見生的總編辦公室則在裡屋,聽到聲音,探頭看了看:“老王是你嗎,這麼冷的天兒,快進來,快進來,喝口熱湯暖暖身體。”
滴答一聲,總編辦公室的燈繩拉響,一百瓦的燈亮了,有點刺眼。燈光中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穿著這個年頭少見的裘皮大衣,戴著皮帽子。這人生得同樣是這個時代少有的白胖臉,目光柔和,有種特殊的親和力。
沒錯,他就是《今古傳奇》總編輯蔣見生,祖籍溫州的武漢文化人。
不過,他的個人形象和文化人不太搭,真要比擬,倒像是後世九十年代的東北穿貂倒爺。
老王剛走進裡屋,蔣見生就把一根香煙塞進他嘴裡,啪一聲用打火機點上,又去倒開水:“哈哈,哈哈,老王,你讓我說你什麼好。稿件在你那裡多放一天也耽誤不了大事,這路上又是冰又是雪,如果把你摔了磕了碰了,我這心裡也不落忍。”
老王:“蔣同誌,咱們什麼關係,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說了,你這個單位剛創立,隻要是信,肯定都是要緊的,耽誤不得。”
“謝謝,謝謝。”蔣見生不住雙手合十。
老王喝了一口熱水,暖了暖身子,道:“蔣同誌,沙灘這一片都是出版社報社雜誌社,我今天給各單位送信,都是各地作家的投稿,多得嚇死人。隻你這裡一天到晚沒幾份,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麼難處了?”
蔣見生笑眯眯地說:“我社新創,創刊號四月份才發行,讀者和作家們都還不知道。投稿也少。但這很正常,萬事開頭難嘛。我相信,在我和社裡同誌們的努力下,未來會更好。”
老王:“那就好,那就好,單位還有事,我先回去了。”
“小陳,送送老王。”蔣見生對外麵的眼鏡喊了一聲,轉過頭,卻是一臉的憂鬱。
心中閃過一句話:人的一生啊,選擇真的太重要了,選對了,萬事順遂。反之,就是一步錯,步步錯。我的一生,他媽的就是場遺憾。(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