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愛國媽媽喊:“小兵好孩子,等會兒跟媽去一趟派出所。”
李小兵正在打蜂窩煤。陶愛國家的煤炭用完了,他就和陶媽媽一起拉了車煤粉回來,又拉回黃泥,用水和好了,裝進一個鐵範裡成型。
鐵範下麵是個圓柱體,上麵連著一個鐵把。在範兒裡填上和好的煤,用腳一踩,蜂窩煤就成型了。然後擱到舊報紙上晾上幾日就可以燒了。
陶媽媽年紀大沒有力氣,活兒從頭到尾都是李小兵做的。
小兵本就是個勤勞的,最近又胖了十來斤,身大力不虧,這活兒乾得輕鬆愉快。至於陶愛國,他睡到中午才起來,此刻正在房間裡對著鏡子整治滿頭長發,一會兒梳成偏分,一會兒梳成中分,一會兒又梳成大背頭,估計還有一個小時才能找到滿意的發型。活兒他是不可能乾的,沒那工夫。錄音機開得整天響,何情的歌聲唱得滿院兒中老年人心發慌。
李小兵:“媽,去派出所乾啥?”
陶媽媽:“辦暫住證,不然哪天就被人給逮了,遣送回原籍。你是我的孩子,媽幫你跟派出所的人擔保。”說完,她又朝屋裡喊了一聲:“愛國,愛國,你梳好頭沒有,陪媽和你兄弟一起去。媽眼神不好使,又不識字,怕等會兒公安讓填表什麼的抓瞎。”
“好叻。”陶愛國總算弄好了發型,神采奕奕地走出來,還彆說,小夥子頗帥,和猥瑣的李小兵形成鮮明對比。
暫住證對大夥兒來說是新鮮事物,但其實已經有些年頭了。陶媽媽說,五九年的時候京城就出了文件管理流動人口,後來更是寫進了法律。隻不過後來執行得不嚴格而已。
這兩年社會治安不是很亂嗎,北京還好,地方上打架鬥毆,小偷小摸,甚至攔路搶劫的惡性案件層出不窮,國家已經開始嚴厲打擊刑事犯罪行動,要求所有在京閒散人員都去辦證。超期不辦理的,一律遣送回原籍。
陶媽媽以為李小兵老家一戶口本的人都死光了,如果遣送回原籍當農民,這可憐的娃還不得餓死?若是留在京城,總歸還是能尋到一口飯吃,實在不行,自己的那點退休金也足夠娘仨嚼裹。
於是老太太就去找居委會開了證明。
娘仨有說有笑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的民警都是在這一片兒長大的,有兩個片兒警還是陶愛國的同學,陶媽媽家的情況他們都熟悉,也不為難,很爽快地答應給李小兵辦暫住證。於是,李小兵就開始填一張張表格,貼照片。
派出所好熱鬨,不斷有小偷和地痞流氓被逮進來,要麼丟進小黑屋,要麼銬在窗台下。
陶愛國是何情狂熱的粉絲,來的時候竟拿了漿糊和何情的海報到處貼,同學說他也不聽,隻得由他去。
海報上的何情豔光四射,看到被抓的幾個犯人眼睛大亮。其中有個攔路搶劫的罪犯估摸著自己會判很多年,就偷偷扯了一張藏身上。他卻不知道,這個罪名在八三年是要吃花生米的。
陶愛國在外麵貼海報,裡麵,李小兵的暫住證已經辦好。“當”一聲,大紅印章戳在證書上,陶媽媽念了一聲佛:“阿彌陀佛,小兵好孩子,現在沒人能攆你走了,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媽跟街道說好了,等天氣熱弄個箱子,上街賣冰棍兒,和你哥愛國一塊兒。咦,愛國呢,愛國,愛國!”
正叫著,陶愛國一臉興奮地跑進來:“小兵,小兵,我看到你對象了,被銬在自行車上。”
說著話,就朝窗外指了指。
眾人轉頭看去,隻見,外麵停車棚那裡,昨晚那個女人被一隻手銬銬在二八大杠的橫杠上麵。她頭發蓬亂,麵上還帶著灰塵。雖然狼狽,但還是顯得俏麗溫婉。
李小兵:“不是我對象……哎,媽,你打我做什麼?”
老太太就怒了:“小兵,做人可不帶你這樣的。人都睡你屋了,如今遭了難,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負心話。”
片兒警一驚:“非法同居?”
“沒住在一起。”陶愛國急忙跟同學說:“合法分居,合法分居,她怎麼了?”
“還能怎麼了,擾亂社會治安,非法衝擊國家機關。”
“啊!”娘仨都驚得低呼出聲。
同學說,《當代》雜誌社知道吧,我國最大的文學雜誌之一。裡麵不是大編輯就是大作家,高級知識分子。這女的前番讀了雜誌上發表的一部長篇小說《暗算》看魔障了,剛才直接朝人單位裡衝,說是要見作家孫三石,讓他把小說女主角給寫活咯。
人雜誌社的編輯勸了半天,就是不聽,還又哭又笑地打人,費老大勁才把人控製住,扭送來到派出所。
片警:“沒想到原來是阿姨和愛國你們認識的,世界真小。對了,她叫啥名兒,哪裡人,我們問半天也沒問出來。”
陶媽媽:“叫魯小春,保定人,小兵的對象。您給她也辦個暫住證吧,居住地就是我家,我來擔保。”
昨晚那姑娘一會兒說自己叫黃依依,一會兒又說是魯小春。陶媽媽尋思黃依依不好聽,依依什麼呀,楊柳依依嗎,一聽不正經。魯小春多好聽啊。姑娘嘛,不就應該是春兒啊,花兒啊,秀兒啊?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片警:“愛國,我尋思現在已經馬上立春,每年菜籽花黃的時節是癔症高發期,讓你兄弟把對象帶回去,好好看著。等到清明就好了。”
李小兵再次糾正:“不是我對象,哎,媽,你乾嘛又打我。”
陶媽媽:“小兵,你不是好孩子,你是陳世美。”
愛國的同學打開了魯小春的手銬。
魯小春癡癡地看著李小兵:“我不要你來救,安在天,你不敢直麵自己的內心。”
領著她從派出所出來後,李小兵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