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孫朝陽看來,這種所謂的兩國文學界交流的座談會就是交友活動。
正常流程是,雙方互相介紹自家的作家創作情況,主要流派,在讀者中造成重大影響的作品。
接著,又要表示對兄弟國家的仰慕,說些諸如“我們對貴國的文藝繁榮表示欣賞和尊敬。”“希望今後兩國作家繼續深入交流,互相促進。”之類的話。如果在能恭維幾句,說我國作家的創作受到你們文化的影響,這是一個東西方互相交融的過程,那就更好不過。
一時間自然是賓主儘歡,然後大夥兒一起去吃肉喝酒,家家扶得醉人歸結束這段完美的旅程了事。
其實就是走個流程。
中國文學早期是學歐美學俄羅斯文學,但從五十年代開始,經過文學大師們的摸索已經走出了自己的路。
座談會之前,老符拉住孫朝陽:“朝陽,咱們相處了好幾天,你對我有沒有什麼看法?”
孫朝陽有點莫名其妙:“老符你為什麼說這樣的話,我究竟怎麼了?”
“沒有,沒有,就是交交心。”老符道:“今天晚上的座談會之後,咱們這次俄國交流活動就算是完美收官。你是我國青年作家的代表,大家都喜歡你的作品。文藝工作者嘛,加上又年輕,思維活躍,難免有新潮。但是,有的思想咱們私下交流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拿到公開場合來講不太合適。這次出國交流是吳副書記到新的工作崗位後搞的重大外事活動,你是他親自點的名。”
這話的意思已經很直白了,意思是,你們青年作家都衝動,文人氣,開會的時候喜歡亂放炮亂說話,等會兒彆搞出什麼幺蛾子來,大家麻煩。
就算你孫朝陽不給我老符麵子,吳書記的麵子總得給吧。他上任之後,又是搞培訓班,又是主持魯獎,又是搞中文交流,顯然是想有所作為,你作為他的嫡係乾將,不要給領導添麻煩啊。
孫朝陽笑道:“老符,出國這幾天,我覺得你這個人吧為人正直,人品也好。其實這次出國我就是來玩的,主要是前一段時間寫東西太費神,死了不少腦細胞。你讓我發言,我還不願意呢。咱們作家,每說的一句話每寫的一個字都要轉化成生產力,你老符就算讓我發言,也得給稿費,千字十八塊。”
老符放心了,笑搖頭:“你這人啊太不正經,都不看場合,給我嚴肅點。”
孫朝陽悠悠道:“我是君子訥於言,不過其他人我保證不了,沒準有的人不平則鳴,君子敏於行呢。”
老符麵色一變:“那我去找老遲交交心。”遲春早是國內文藝界有名的磚家,你說不準他什麼時候冷不丁給你一磚頭,現在是名聲在外,惹不起的。
孫朝陽:“對對對,老遲表達欲太強烈。”其實,他還真有點擔心遲教授亂說話,搞得這次俄羅斯之行不愉快,弄出外交事件來,對老遲也不好。
遲春早被老符拉著聊了幾句,很不高興地坐在孫朝陽身邊,閉口不言。心中琢磨,等會兒開會的時候,還是得找個機會發表一些自己的觀點,打響國際名號。
孫朝陽:“你彆瞎琢磨了,當好我的翻譯。”
“好的好的,沒問題。”
不料,遲春早還沒有想好怎麼和俄國文學界同行掐,俄羅斯那邊自己內部先打成一團。
先是老符講話,介紹了中國自七十年代末開始的百花齊放的文學時代,從傷痕文學到王朦引進並率先創作的意識流文學,以及同期的朦朧詩,再到孫朝陽開創的尋根文學,以及最近在讀者中引起巨大反響的東方式魔幻現實主義。
聽到孫朝陽年紀輕輕就是一個文學流派的開山怪,萬萬很驚訝,眼睛瞪得溜圓。孫朝陽得意,朝她拱了拱手。
老符說完,又道,我國先時期的文學創作其實借鑒了很多國外的文學流派,屬於是補課。但在借鑒和融合中,逐漸走出了自己的路子。俄羅斯文學是我們的老大哥,希望以後雙方能夠繼續交流,共同促進……雲雲。
接下來,就是俄方講話,發言的是俄國作協的一位領導,掛了個副主席的頭銜。他的名字頗長,翻譯成漢字有十幾個字,也記不住。因為名字裡帶著米沃什,加上臉紅得像關公,孫朝陽就給他取了個紅米的外號。俄國作協主席費定年事已高,渾身是病,自然沒有來圖拉。
紅米的作品其實不錯,孫朝陽看過他一本叫《年與城》的長篇小說,寫的是俄國一個縣的行政官員在地方上推行改革,後來和當地婦女搞在一起,獲得了自己的事業和愛情的雙豐收。其中有一段寫的是在俄羅斯冬天零下十幾度的氣溫下,二人在野外打雪戰,不穿衣服那種。寫得那是真好,看得人獸血沸騰。
毛子說到底是歐洲人,對男女之事挺開放,不當回事。七八十年代冷戰分為兩個陣營,後人或許以為華約那邊保守,nato那邊奔放,其實是刻板印象。舉個電影的例子,當時的東德就拍攝了大量的三級片,銀幕上大量裸露鏡頭。而在歐美每部電影都要到道德委員會審核。這種鏡頭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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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米開始介紹俄羅斯當代文學,重點介紹從二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末這個時間段。在這五十年,或者說就是最近三十年,是俄羅斯文學創作從藝術的抽象過渡到富有社會意義的人物性格塑造的過程。奉獻出無數經典和文學大師,其中的代表人物是《靜靜的頓河》的肖洛霍夫、《大師和瑪格麗特》、帕斯捷爾納克的《日瓦格醫生》,還有索爾仁尼琴……對應托爾斯泰、果戈裡他們的黃金時代,這一時期被人稱之為白銀時代。
他在上麵念稿,翻譯在下麵翻譯,老遲也在孫朝陽耳邊當字幕組。
孫朝陽對這種官樣文章很不感冒,聽得昏昏欲睡。沒辦法,先前吃的黑麵包實在太大,碳水化合物分解成糖後,搞得人實在提不起精神。
他強撐著睡意,感覺好辛苦。
忽然,“啪”一聲,有人猛拍桌子。
孫朝陽一個激靈,抬頭看去,卻見一個渾身白毛壯實如山魈的,大約三十出頭的俄羅斯作家跟紅米剛起來了。
白毛:“米沃什,你剛才說白銀時代是是俄羅斯文學創作從藝術的抽象過渡到富有社會意義的人物性格塑造的過程,你話沒有說完整,會讓中國朋友產生歧義。”
紅米:“伊萬·葉夫根尼·伊萬諾維奇·布爾加科夫,你什麼意思,當著這麼多東方來的朋友,你沒禮貌,你很丟人。”
白毛:“你要讓我說話,難道你不想聽到真話,或者說害怕聽到真話?”
紅米:“伊萬·葉夫根尼·伊萬諾維奇·布爾加科夫,我不怕,您不妨把話說得更明白一點。”
白毛憤怒地揮舞著拳頭:“白銀時代的文學,不但是從抽象過渡到具體的富有社會意義的人物性格塑造。還有就是從對舊世界的服從進步到無情的揭露,和批判。反對小市民習氣,反對腐化墮落,反對壞習氣。你為什麼不說,你怕讓人聽到嗎,或者說你本身就腐化墮落了?”
他們語速飛快,隨團翻譯跟不上,沒辦法,遲教授接手了同聲翻譯這個工作。
作家們都瞪大了眼睛,感覺到強烈的不安。
孫朝陽更是叫了一聲:“我靠!”
這下熱鬨了。
紅米大怒:“你著是誣陷,是栽贓。你彆忘記了,你可是專業作家,國家給了你優厚的待遇。”
白毛:“那到我就應該把靈魂出賣給你。依我看來,像你們作協就應該取消。一切都市場化,作品的好壞讓大家來評判。在歐洲,可沒有你們這種滋生墮落的組織。沒有了你們,才是文學的盛世。我要無情地揭露你,批判你,打敗你,我是屬於我自己的。”
紅米:“送你一句話:狗屁不通。”
“通!”白毛跳上桌子,沙鍋大的拳頭就打到紅米的臉上:“來來來,較量一下。”
紅米趔趄兩步,也捏著拳頭迎難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