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名字叫布呂肯,三十出頭,穿著花格伊夫聖洛朗襯衣,大黑框眼鏡,大鬢角,看起來像約翰列濃。
他笑著說父親以前是駐華外交官,自己從小在北京長大,在那裡讀的書。後來又跟父親去南京呆過兩年:“孫先生,你可以叫我阿布。”
外國的阿布實在太多了,後世最有名的是阿布哈莫維奇,另外電影《紅海行動》裡也有個阿布,死得極慘。
費加羅報曆史悠久,根據古典歌劇《費加羅的婚禮》取名,二十年代創刊後,就成為法國人案頭必讀報刊。隻二戰的時候停刊了幾年,但四四年的時候複刊,竟在上麵刊登了戴高樂將軍的報道,在巴黎引起了轟動,讓占領法國的德軍無可奈何。
報刊一向以針砭時弊聞名,觀點犀利,是反對黨的大本營。
其座右銘是“如果批評不自由,則讚美無意義。”後世被公知們用爛了的一句話。
剛才密特朗先生和孫朝陽親切握手,說了好一段話,布呂肯立即意識到這是重大新聞熱點,第一時間就利用自己語言上的優勢湊過來套近乎。
看到有國外記者來采訪,又知道是如此大報,領隊老符也緊張起來,亦步亦趨跟著,生怕孫朝陽腦子一熱,說出不得體的話來,搞出風波。
看到他擔心得臉都繃緊了,孫朝陽心中翻了個白眼,暗想:老符你也是的,我孫朝陽又不是瘋子,不分時間地點場合放炮。出了事,最後倒黴的還是我自己,智者不為。我是喜歡跟大夥兒開玩笑,那不是活躍氣氛嗎?
接下來的采訪按部就班一問一答。
阿布問孫朝陽這次中國作家訪問團來法主要任務是什麼,孫朝陽回答是促進中西方文化交流。隻有交流才能了解彼此,隻有了解才能互相理解,才能增進兩國人民的友誼。中國是東方文明中心,法國是歐洲文化中心,兩國友誼源源流長。兩種文化碰撞交流,必定是一大盛事。
阿布又問孫朝陽對法國文學有了解嗎,尤其是當代法國文學。孫朝陽回答很了解,他就是讀薩特和加謬的書長大的,雖然兩位大師已經去世多年,但他們留下的寶貴的精神財富仍然在人類文明的天空上閃爍。如今還在世的法語作家中,他最喜歡的是寫出過《第二性》的波伏娃和《情人》的杜拉斯。
波伏娃很傳奇,她是現代女權運動的創始人之一,年輕的時候和存在主義哲學家大文學家薩特交往過很長一段時間。薩特還向她求過婚,可惜被拒絕了。女權運動嘛,追求的是自由和不婚不育。
薩特是二十世紀法國文化巨人,曾經還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但他老先生拒絕領獎,說這個獎和他的思想理念不合。其實,薩特內心中挺鄙視諾獎的。
和波伏娃交往時的薩特還是個毛頭小夥子,沒有成名,窮得要死。波伏娃的父親就不願意了,找到薩特,勒令他們分手。
薩特可就不客氣了,揮舞著拳頭,擺出拳擊的架勢向準嶽父挑戰,說:“咱們就用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方式解決吧。”準老丈人抱頭狼狽逃跑。
至於杜拉斯,她在後來中國文學青年的心目中地位崇高,一本《情人》更是被小資們奉為聖經。
小說其實是杜拉斯的自傳,當年她父母和兄弟是法國在越南的殖民者,經營著一家農場。後來因為屢屢遭遇台風,加上經營不善破產了。
杜拉斯在獨自一人去西貢的船上遇到一位華裔青年人,年少不更事的她,一是迷戀華裔青年的高大帥氣,二又享受其富豪生活,成為他的情人。
聽說女兒成為華裔的情人,杜拉斯的父母和弟兄因為白人的傲慢感到很丟臉,但又貪圖人家的錢財,這種心態很矛盾。
書中有一段寫的是華裔青年請杜拉斯全家在高檔餐廳吃飯,一家人隻埋頭猛乾飯,什麼高級吃什麼,卻跟人家一句話也不說。破產老白人的寒酸窘迫,落魄帝國主義可憐又可笑的高傲躍然紙上。
小說裡還有一段深深地震撼到當年的孫朝陽,說的是法國從越南撤退的時候,破產白人返回法國,都感到前途無望,在回程的路上,好多人跳了海。
……
阿布在采訪孫朝陽的時候,又有其他法國記者圍過來。
改革開放初期,中國文學界其實對國外最新的文學流派不是太了解。比如法國文學,大家還停留在雨果、巴爾紮克、莫泊桑、司湯達時代。東方世界對波伏娃、杜拉斯很陌生,但恰恰這兩人是法國的驕傲。大家都沒想到孫朝陽對當代法語文學這麼熟悉,滿臉寫著高興。
等到孫朝陽現場朗誦:“我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大廳裡,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對我說,我認識你,我永遠記得你。那時侯的你還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特來告訴你,你比年輕時更美,與你那時候的麵容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容顏。”
文青,絕對的文青。
記者們發出激烈的掌聲,閃光燈亮成一片。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
接下來的采訪阿布又問了些程序化的問題,比如你對現在的法國文學怎麼看。
“還能怎麼看,買書看唄?就是藍登書屋的書太貴了。”
孫朝陽的幽默讓眾人哈哈大笑。
阿布又問,聽說現在中國文學正在學習西方,又發展出自己獨有的本土文學流派,你能介紹一下嗎?
孫朝陽就介紹了一下現在中國的尋根文學,以及東方文化,說,本土的才是世界的,我們的文化必將發展壯大……雲雲。
然後又介紹了一下中國現在最重要最活躍的幾位作家,把第一屆茅盾文學獎的得主都拉出來誇了一遍。
采訪的最後,阿布又讓孫朝陽展望一下世界文學的未來。
孫朝陽對此是有自己的看法的,他個人認為,文學最開始的時候說穿了就是人們的一種休閒娛樂方式。未來隨著電影的普及以及電視時代的來臨,文學的影響會有所下降,也會和影視緊密結合,成為上遊產品。但好的影視作品其核心還是文學藝術是故事,比如現在好萊塢實行的就是編劇中心製……
結束活動回到家庭旅館後,老作家們很感慨,說今天法國記者的采訪內容很多東西根本就不知道,如果換成自己,一問三不知,那才是真正的外交事件,鬨了笑話回去也沒辦法向全國人民交代了。
幸好有孫朝陽在,哎,小孫,你怎麼那麼淵博呢?
老符很感慨,說:“世界是年輕人的,文壇將來也是孫朝陽這一代青年作家的,小孫有水平。當初老吳一定要讓小孫出國,我本來還是不同意的。現在看來,老吳也很有水平啊。”
次日的行程是遊盧浮宮,遊了一上午,看得大家大呼過癮。
下午去聖母院,暢想當年的鐘樓怪人的悲涼的愛情故事。在二十一世紀,這地方被北非移民和黑哥們兒一把火給燒了,到孫朝陽重生都沒有重建。
當然,他也不可能說,這不是殺風景嗎?
到天黑的回小旅館的時候,大家又順路去了先賢祠,這行程真滿,有點特種兵旅遊的風采。
先賢祠是一棟古希臘式的大殿,說的是先賢,其實在外語的語境中是供奉諸神的神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