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音非常溫柔,手也半強迫地撈起了孟搖光扶在貨架上的手,極其自然地握在了掌心。
孟搖光抬頭看向他,愣了一下才喃喃道“沒什麼……”
潮水般襲來的恐慌又瞬間潮水般褪去了,空蕩的部分重新被安全感填滿。
可不知為何,依舊有種極其酸澀的情緒湧了上來。
她從有記憶開始就顛沛流離,晃晃悠悠如無根浮萍地漂泊了十二年,即便來到鴉海,找到父母,也始終有種隻是找到了暫時的棲息之處的感覺,她從來都不知道安全感是什麼東西。
可陸凜堯卻給她如此奇妙的體驗——這讓她有些不可思議,卻又有些不可言說的澀意和羞愧。
這本該是由父母家庭給予的東西。
她重新在購物車裡坐下來,半垂了眼皮不去看陸凜堯,聲音有些低。
“我隻是……”半晌後,她還是補充不了後半句,也無法隨便撒謊搪塞,隻好耷拉著頭什麼都不說,“沒什麼。”
陸凜堯耐心的聽她把這句廢話說完,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彎腰低頭把地上的東西都撿起來,再一一歸到原位。
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推著孟搖光往收銀台的方向走去。
路上經過長長的貨架,來往的購物的人,還有同樣坐在購物車裡的孩子——他們都會朝孟搖光投來新奇興奮的眼神,或許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大這麼多的孩子。
孟搖光沒有去看他們。
陸凜堯也沒有。
隻是在經過一片比較安靜的區域時,陸凜堯突然說了聲“對不起。”
“……”她幾乎以為是自己產生了錯覺,下意識地往上望去,“什麼?”
陸凜堯並沒有看她,隻是神色如常地推著她往前走,可他的語氣平靜而溫柔,的確是在跟她說話“我不該放你一個人在那裡,我該帶你一起去找東西的,隻是一時沒留意,那位阿姨又走得太快,所以才把你落下了——但是我記得你在哪個位置,不會丟下你的。”
“……”孟搖光有點慌亂,她猛地轉回頭來,“這又不是什麼大事。”
她以無所謂的語氣說“這麼點事就是小孩子都不會在乎吧?你當我是嬰兒嗎?”
說完她還哈哈笑了兩聲。
陸凜堯便也跟著笑了笑,但那笑容很淡,接著他伸手摸了摸孟搖光的頭發,低聲說“下次不會了。”
孟搖光僵了一下,隻聽男人在頭頂溫和地說“下次再來,我一定一秒鐘都不會鬆開購物車的。”
“……”
這一聲溫柔的承諾仿佛穿過了漫長時光,抵達了某個連本人都已經遺忘的記憶片段裡,說給了那個被輕易遺失在遊樂園的、從此開始了漫長顛沛的小女孩聽。
孟搖光以為自己早就遺忘了走失的,她始終把自己的情緒停留在慶幸之中——慶幸她隻記得送她奶茶的小哥哥,而不記得那個把她丟在遊樂園的人。
可原來不是的。
當眼眶傳來不可抑製的酸澀感時,她突然發現自己並不是不記得,她隻是選擇性忽略了,在見到那個小哥哥之前,她曾獨自在人流擁擠的遊樂園裡,孤零零地站了好長好長的時間。
在那個到處都是陌生人的地方,任何一個大人都可以輕易把她帶走,任何一個陌生人的視線都讓她感到害怕。
她原以為自己根本沒感覺或者根本不記得,可直到剛才,直到此時,她才發覺,她原來至今都還害怕著。
孟搖光僵直地坐在購物車裡,有眼淚滾進口罩中,她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