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蘭隔著鏡子與麵具看著自己,怔怔地想起了很多年以前,那時候他們才剛剛訂婚,即便早知道是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的豪門結合,即便早知道林方西是風流滿鴉海的浪子,她卻依舊忐忑慌張,歡喜到無以複加。
畢竟那是一個隻要看著就足以讓人陶醉的人,何況他還有那樣強大的身世背景,與絲毫不遜色於家業的頭腦和能力,他甚至還有恰到好處的紳士風度,與不冒犯人的幽默,以及天賦極高的繪畫能力——他們第一次見麵,他就為她畫了一幅素描,即便隻是極簡略的筆觸,卻寥寥幾下就勾勒出最動人的神韻,其中最叫她動心的,是她頰邊被風吹起來的幾縷發絲。
那樣柔軟而栩栩如生的弧度,隻看著就能叫人想象出風的輕柔——即便已經無數次地說服自己,告訴自己那隻是他對未婚妻這個身份所展現出來的禮儀。
因為他有一雙漂亮的,不失禮貌卻很冰冷的眼睛。
——可還年輕的她又如何能逃脫呢?
即便他根本就沒有對她撒過網,她卻依舊在接過那張畫的時刻,聽到自己上鉤的心跳聲。
之後就是不斷勸慰自己,在幸福與忐忑,快樂與警醒中來回往複的過程。
可她怎麼會知道,這個過程會如此短暫。
當名聲赫赫的孟金枝抱著一個嬰兒來到林家,她才從“自己已經得到他了”的夢裡驚醒過來。
彼時她已經懷孕,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男人連親子鑒定都沒做就直接把孩子留下了。
她說不出任何反對的話,因為結婚之前林方兩家就已經簽訂了協議,這場婚姻隻是兩個家族的聯合,或者換一種說法,是方家單方麵的捆綁,想要從林氏汲取利益,而林家隻是在眾多豪門之中選中了名聲好的方如蘭而已。
協議上明明白白地說了,這一場婚姻中林方西必須要做的事隻有一件,那就是留下一個流著方氏血脈的繼承人,至於忠誠?愛情?不在他的責任範圍內,與之相應的,他將要帶給了方家無比的財富與機會,讓方氏從鴉海的普通豪門中脫穎而出。
——這些明明都寫了,可她卻從未記在心裡。
直到那個孩子的到來,她看著自己的丈夫抱起和彆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以一種極其生澀的不熟練的姿勢,甚至露出了有些手足無措的新鮮表情——如果那是她的孩子,她想必一定會內心酸軟到想要流淚,歡欣快樂到難以言喻。
可那不是她的孩子。
她愛的男人,她的丈夫,第一次成為一個父親,居然不是為了她的孩子。
天知道她有多憎恨孟金枝,天知道她有多痛苦到無數次想要從林氏大樓上跳下去。
可這都沒能徹底消滅她的妄念。
他根本就不會愛人,也有永遠不會為了某個女人而讓自己變成世俗意義上的好男人和好丈夫。
也是在這個過程中,她經曆了無數人的羨慕,嫉妒,又在林方西一如往常的風流裡被人輕視,被人不再提起。
她是和無數女人們一起領悟的,有關林方西根本不會真正愛上哪個女人這件事——她以為自己領悟了。
比這些女人更加深刻地領悟了。
可是……
方如蘭看著鏡子,麵具底下,有一串水珠滾落下來,消失在明亮的光線裡。
她抬手觸了一下,指尖沾染了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