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鐘,城市的燈火漸次亮起,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這是卸下疲憊、享受休息的愜意時光。然而,在東原市化肥廠的家屬院,夜幕之下,有一群人的工作才剛剛拉開沉重的序幕。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支隊長孫茂安,這位眼神銳利、作風硬朗的老刑警,親自帶領著一支精悍的隊伍,悄然埋伏在化肥廠家屬院,等待著一個人的出現。
幾個蹲守的同誌擠在一輛不起眼的麵包車裡,借著微弱的車內燈光,匆匆吃著早已涼透的盒飯。飯菜的香氣混著車內悶熱的空氣,讓人食欲全無。
鄭良江一邊嚼著饅頭,一邊壓低聲音,半開玩笑地打破了壓抑的沉默:“孫支隊,您說咱們乾的這工作,天天跟演諜戰片似的。說是緊張刺激吧,可實際上呢?就這麼乾巴巴地蹲在這兒,跟木頭樁子似的,死死盯著人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著那點異常舉動,也太熬人了。”
孫茂安靠在座椅上,胸前隨意擺放著一本《半月談》的雜誌,那是他在閒暇時的精神慰藉。
此刻他閉目養神,聽到鄭良江的話,不緊不慢地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良江,咱們乾刑警的,就得有這份耐心和定力啊。這次任務簡單,就是抓一個婦女嘛,但是得把影響控製到最小,這是丁局長親自交辦的。”
這件事,這是事搞大了,我聽說今天李顯平書記和李尚武局長是去省城挨罵去了。不然丁局長也不會這麼上心嘛。
旁邊一人道:“你懂個屁,這抓的人是地區政法委老羅書記的兒子,被殺的又是在職的審計局長,這事是有政治影響的。”
孫茂安閉著眼,慢慢的道:“對嘍,懂得從政治上考慮問題了。你們幾個小子,都辦過殺人案,但是這個案子,算不上大案,但絕對算的上是要案,辦這種案子,要小心點啊,要考慮影響,你們想啊,黃桂已經被咱們抓了,要是這會兒再風風火火地把他媳婦帶走,他家那孩子可怎麼辦?乾公安的,一定要有良心啊,不然的話,要出問題。”
此次行動,孫茂安之所以親自帶隊,在黃桂家門口的胡同裡蹲守黃桂的媳婦,背後有著複雜而嚴峻的考量。任務本身並不複雜,黃桂的媳婦九點鐘下班,等夜深人靜、四周鄰居都進入夢鄉,黃桂家的孩子也沉沉睡去後,再展開行動,帶走相關人員,追回涉案資金。但往常那些普通案件,孫茂安隻需在後方指揮調度即可,這次卻不同。案件不僅牽扯到一名正縣級乾部,更與政法委書記的兒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當然,這些都是表麵現象,孫茂安清楚,丁局長對這件案子,太過上心。這層層關係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發難以預料的後果。市局領導丁剛局長在部署任務時,三令五申,反複強調務必嚴格控製事態影響,不能出半點差錯。孫茂安自然明白,頂頭上司丁剛到底在擔心什麼!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寂靜的夜愈發深沉。轉眼間到了十點鐘,車窗外一片墨色,伸手不見五指。寂靜的胡同裡,路燈昏黃,平日裡常見的狗吠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世界仿佛陷入了沉睡。
化肥廠作為東原的大廠,有著一千多名職工,這些職工們分散居住在東西兩個家屬院。
黃桂作為廠裡的駕駛員,收入不算低,但一直沒有分下房子來。他家的房子還是黃桂老父親在崗時廠裡分配的福利房,如今一家三代人,擠在眼前不遠那處略顯陳舊的小院子裡。好在早年家屬院給技術人才分配的住房相對寬敞些,三間相連的堂屋有東西兩個臥室,坐南朝北的小院裡還有東西兩個廂房。東麵是堆放雜物的小屋子,西麵則是煙火氣息十足的小廚房,院子裡還有個小門樓,剛好可以停放自行車。二三十平的小院,被黃桂年邁的父母精心打理著,種上幾盆花花草草,倒也顯得溫馨精致。若不是黃桂沾染上賭博這個要命的惡習,這樣的家庭,在旁人眼裡,著實是安穩幸福、讓人羨慕的。
又過了漫長的半個小時,四周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徹底陷入了死寂,唯有頭頂的夜空中,偶爾傳來一聲不知名鳥兒的啼叫,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鄭良江實在按捺不住,輕輕碰了碰正在打盹的孫茂安,聲音裡帶著一絲急切:“孫支隊,差不多了吧?都十點半了。”
孫茂安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眯著眼問道:“幾點了?”旁邊剛看過時間的同誌立刻小聲回道:“孫支隊啊,現在已經十點半了。”孫茂安揉了揉太陽穴,思索片刻後,語氣堅定地說道:“不著急,再等一會,等到十一點,十一點準時行動。啊,今天行動簡單。”
時間在眾人的緊張等待中,艱難地挪動著腳步。終於,收音機裡傳來了清晰而洪亮的聲音:“北京時間23點整!”這聲音仿佛是一聲號角,不用人提醒,孫茂安立刻清醒過來,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果斷地下令:“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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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輛早就停在暗處的麵包車悄無聲息地靠近,車門迅速拉開,七八個隊員魚貫而出,動作敏捷而輕盈。孫茂安壓低聲音,目光如炬地叮囑道:“都注意克製,咱們這次主要是來找那50萬贓款的,千萬不能節外生枝。記住沒有?”
眾人在黑夜中一邊小心翼翼地前行,一邊輕聲回應,聲音雖小,卻透著一股堅定。很快,隊員們打著手電筒,借著微弱的光線,悄然而迅速地來到了黃桂家門口。幾名行動隊員配合默契,三人一組,一個踩著另兩人的肩膀,準備翻牆而入。
孫茂安道:“乾啥,下來,敲門就行。”
原本,市公安局設想的是能夠心平氣和地與黃桂家人溝通,順利拿回贓款。但黃桂媳婦藏匿50萬現金的行為,早已表明她對事情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而且選擇了不配合公安機關的工作。從法律的角度來講,她的這種行為,已經讓她從一個無辜的群眾,轉變成了犯罪嫌疑人。市公安局此次行動,就是抱著勢在必得的決心,一定要讓黃桂家人交出那50萬。可眾人心裡都明白,黃桂家人肯定不會輕易就範,所以才采取了這樣“先控製局麵,再談判”的行動方式——若黃桂家人拒不交出50萬,就隻能將黃桂妻子帶走。這,是孫茂安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麵,畢竟一個家庭在短時間內失去兩個頂梁柱,對孩子和老人來說,打擊實在太大了。
鄭良江上前推了推門,發現門雖有鬆動,但打不開。他皺了皺眉頭,回頭看向孫茂安。孫茂安隨即拍了拍門,這個時候的拍門聲,頓時引起了一陣狗的狂吠。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響亮。屋內很快亮起了燈,一個警惕的聲音厲聲質問:“誰在拍門?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鄭良江大聲回應:“我們是廠裡保衛科的,把門打開!”
屋內沉寂了一會兒,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隱約還能聽見有人在嘀咕:“保衛科的?這大半夜的,來敲門乾什麼?”
廠保衛科都是各廠的強勢部門,保衛科的同誌,也穿警服,可以在廠區內行使一部分公安職權,所以一般的工人家庭,對保衛科是頗為尊重的。
鄭良江和孫茂安都沒有過多解釋,隻是靜靜地等待著。七八分鐘後,黃桂的父親黃老爺子拿著手電筒,透過門縫向外照了照,光線在黑暗中搖曳。
黃色的電光照在孫茂安的臉上:“老爺子,我們見過麵,還記得吧?把門打開吧。”
孫茂安語氣儘量緩和地說道。黃老爺子遲疑了一下,或許是想起了之前的見麵,又或許是感受到了市公安局的堅決,最終還是打開了門。門一開,一股陳舊的氣息撲麵而來,黃桂的老母親披著一件略顯破舊、洗得發白的藍色外套,顫巍巍地探出身,眼裡滿是擔憂和不滿,說道:“大晚上的,保衛科怎麼又跑到我們家裡來了?我們這平頭老百姓,可經不起你們這樣折騰啊。”
門一開,七八個隊員手持手電筒,迅速湧進院子,光線在院子裡晃動。黃桂的老父親急忙張開雙臂阻攔,聲音裡帶著焦急:“那個屋是兒媳婦和孫子在睡,你們不能進去!孩子明天還要上學呢,彆嚇著孩子。”
孫茂安看著眼前這一幕,作為在基層公安摸爬滾打多年的老刑警,他太清楚了,黃桂和他的家人是不同的個體,黃桂犯下的錯,不應該讓他的家人都跟著承擔。從某種意義上講,黃桂的家人也是受害者,正因如此,他才會在行動中如此猶豫不決,既想完成任務,又不想過度傷害這個本就搖搖欲墜的家庭。
孫茂安擺了擺手,說道:“這樣吧,大家都先到門口抽支煙,給我點時間,我跟黃老爺子單獨了解下情況。”
眾人依言退到門外,院子裡暫時安靜了下來。孫茂安掏出煙,遞給黃老爺子一支,自己也點燃一支,香煙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遞煙、抽煙,在這一刻,既是一種拉近彼此距離的社交方式,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讓對方放鬆警惕。孫茂安深吸一口煙,緩緩開口道:“黃老爺子,我們這次來,不能空手回去。有些事,我們不想說得太明白,但不說清楚又不行。您知不知道,在您兒子出事之後,前不久一個晚上,有人給了您家一個包,裡麵裝著50萬現金。這筆錢,我們必須要拿回去。”
黃桂的母親一聽,頓時急得跳腳,臉上滿是驚慌,想要辯解:“公安同誌,你們可彆亂說啊,我們家沒拿什麼錢,這不是冤枉人嘛!”孫茂安抬手示意她先彆說話,語氣嚴肅地說:“您先彆急著否認,聽我把話說完。咱們都是講道理的人,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心裡都清楚。”黃老爺子也喝止老伴:“老婆子,彆多嘴!聽孫公安把話說完。”
孫茂安深吸一口煙,繼續說道:“老爺子,錢這東西,誰都喜歡,這是人之常情。但不屬於自己的錢,絕對不能拿,拿了就是違法。這50萬,是羅騰龍從公司賬戶上挪用的,說白了,這錢就是他偷的,這屬於贓款。而且,他給您家這筆錢,就是想讓您兒子替他頂罪,保住他自己的命。當然,您要是說不知情,那也沒關係,我們就隻好請您兒媳婦來解釋了。我希望您能配合我們的工作,這是為了你們這個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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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老爺子默默抽著煙,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孫茂安緊緊盯著老兩口的反應,心裡已然明白,老爺子大概率是知道這筆錢的事。換作旁人,如果真的不知情,早就大聲反駁,甚至會生氣發火了。
孫茂安接著語重心長地說道:“老爺子,兒子啊被抓了,我們也不想把事情做絕,不想再把孩子他媽帶走。要是那樣,錢沒了不說,你們這個家可就徹底毀了,孫子還那麼小,以後可怎麼辦?您好好想想,把錢交出來,這是最明智的選擇。”說完,孫茂安不再多言,靜靜地抽著煙,給老兩口時間消化這些信息,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而壓抑的氣氛。
就在這時,對麵臥室的門簾突然被掀開,一個穿著化肥廠工裝、頭發有些淩亂的三十左右,頗為豐盈的女人走了出來。孫茂安一眼就認出,她就是黃桂的媳婦。之前在調查過程中與她見過麵,那時孫茂安就覺得她有些不對勁,眼神躲閃,神情慌張,當時還以為是她丈夫剛被抓,情緒受影響所致,如今看來,事情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