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縣公安局局長沈鵬一臉尷尬地表示,市委要包容,我沒有留下情麵,直接說道,你把東西拿回家去,現在說拿不回來是什麼意思。顧不上沈鵬的尷尬,我繼續說道:“要包容?沈局長,大會上,七八個常委和副市長,全市所有的縣區領導都在,我們尷尬也就算了,鐘毅書記都下不來台,你咋沒想過包容?你把個人過失淩駕於市委權威之上,這不是簡單的工作失誤,市委、市政府包容了你,誰來包容市委、市政府?”
“縣長,這事我已經給我大舅打了電話,他會給鐘書記解釋。”
沈鵬所說,倒是提醒了我,剛剛敬酒的時候,我明顯意識到李顯平的臉色不太對,不難想象,以鐘毅書記的性格來講,估計李顯平的麵子沒有讓鐘書記改變將沈鵬停職的決心。看來,這李顯平難道把沈鵬停職的這筆賬算到了我的頭上。
我馬上說道:“沈鵬同誌啊,這事你找顯平書記,不如把東西交給顯平書記啊。”
沈鵬難為情地道:“縣長,這不是東西交不出來。”
我看向了迎賓樓門口的孫支隊,馬上說道“你拿不出來,是不是需要我讓孫支隊幫忙?讓市上刑警支隊的同誌到縣裡來,幫公安局局長找東西?”
沈鵬的臉“騰”地漲成豬肝色,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我看見他眼角跳得厲害,像有隻蛾子在皮膚下瘋狂撲騰。良久之後才說道:“縣長啊,這事都怪我,我積極地向咱們組織坦承我的失誤,對,是失誤。”
聽到沈鵬這樣解釋,我並沒有把鐘書記說的要將沈鵬停職的事給他講了,停職的事隻是鐘書記與我說了,到最後能否停職,這還不確定。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東西都帶來了嗎?”我轉身走向警車,皮鞋踩在台階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
“帶、帶來了。”沈鵬跟在身後,腳步聲淩亂得像堆散沙。
沈鵬拉開車門,警車內的空調風帶著股一股子煙味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警用麵包車的後一排,散落著七八個陶罐,陶罐明顯的是被清理過,但歲月的痕跡還是印在了這陶罐上麵。
這時沈鵬已經打開了麵包車的後尾廂門,我和萬金勇兩個人走到了後排,沈鵬趕忙揭開了一個陶罐的蓋子,裡麵滿滿當當的都是銀元,隨手抓起了一把,沉甸甸的銀元在掌心泛著冷光,指腹撫過凹凸的紋路,袁世凱的側臉輪廓清晰可辨,借著濃烈的太陽光細看,這批銀元正麵鑄著"中華民國三年"字樣,"年"字後無"造"字,是典型的三年版特征。翻過背麵,嘉禾紋交叉的稻穗纖毫畢現,直齒邊的棱角磨損均勻,這應是長期流通的痕跡。
萬金勇一臉認真地探著頭,看得很是仔細,就插嘴道:“這東西倒是不稀罕,但是一次性這麼多倒是少見啊!”
這裡麵全是?
沈鵬馬上說道:“不,有幾個都是空的,還進了水,隻有四個罐子裡是銀元,這放銀元的都是小罐子,一個裡麵有五六百個吧。”
萬金勇一臉羨慕地道:“沈局長,這玩意有多少有沒有數?”
沈鵬臉色一緊,有意無意地看向我道:“我又沒數,我怎麼知道有沒有數?”
萬金勇打趣說道:“沒有數?沒有數你不留下幾個?”
沈鵬一臉尷尬地看著萬金勇,說道:“我的萬局長,你可彆開我的玩笑了。”
我將銀元放進去,又蓋上了蓋子,說道“咱們沒數,人家主家有數,飯桌子上,還說出來了。”
萬金勇道:“真的?”又自言自語道:“怪不得人家能成大地主,我小的時候,就聽老輩子的人說過,李寨鄉那一帶都是地主家的,隻是沒想到,地主的孩子還能回來拿這些東西!”
“這個東西彆交到王建廣手裡,交給統戰部,由他們做處理。”我心裡清楚,雖然這些財物可能屬於王建廣家族,但現在大家分屬不同陣營。這些東西如果真是國寶,到底能不能離境,沒我們想得那麼簡單。
沈鵬猛地抬頭,我們的目光撞在一起。他的眼神裡有震驚,有恐懼,還有一絲我讀不懂的複雜情緒。
走進了迎賓樓,我並沒有著急進去彙報,如今畢竟最關鍵的瓶子還沒有找回來,我想著鐘書記自然是不關心過程,隻關心結果,這個時候還是先找郭秘書長一起,先和這王建廣好聲說說,讓王建廣出個麵,寬限兩天。
大堂裡氣氛依然熱切,相熟的人已經開始串桌走動,我看著郭誌遠正興致高昂的與孫家義說著話,就悄然走到了秘書長身邊,先是與孫家義打了招呼,很明顯,孫家義已經忘了我姓甚名誰,這個時候,我也沒有心情攀關係,隻是悄聲說道:“秘書長,借一步說話。”
來到大堂的角落裡,便向秘書長郭致遠作了彙報。
郭誌遠眉頭緊皺,聽完之後點了點頭道:“朝陽啊,你的考慮非常周全,有這種考慮也是對的。就算我們把這麼多的銀元都拿給他,他估計也帶不出去啊。”他咬著煙頭沉吟片刻,“這件事由統戰部負責,要向省有關部門請示,爭取,該給人家的就給人家,但目前關鍵是要找到那個青瓷花瓶,找不到東西,咱們就是失禮。”說完之後又很是好奇地道:“朝陽啊,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人家顧不上體麵,在大會上都張嘴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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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豫了下道:“秘書長,這個東西我沒見過,也不知道啊。”
我手裡拿著打火機,這個時候,郭誌遠才又將煙放在了嘴上。我趕忙為秘書長郭誌遠點了煙,郭誌遠抽了兩口之後,說道:“把那個誰,請過來吧,我給他親自溝通,爭取寬限兩天。”
我將王建廣請過來之後,郭誌遠和王建廣我們三人站在走廊儘頭,我和郭誌遠秘書長說著,而王建廣則是背對著我們凝視著牆上的山水畫。他的襯衣下擺被穿堂風掀起,露出半截皮帶扣——那是塊雕著貔貅顯得很是特彆腰帶。
“秘書長,政府還是不夠真誠啊。”他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令人心驚的平靜,“說實話,這些陶罐和銀元,我可以無償捐贈給政府,不要任何回報。關鍵是那個青瓷釉瓶,那是我們王家一代一代傳下來的。”他轉身時,我看見他眼底跳動的火光,“你們知道嗎?我父親在那邊臨終的時候,還是念念不忘的就是那個瓷瓶。”王建廣目光裡帶著一份審視,就說道:“我知道,咱們這邊經濟上還很困難,但是既然對我們的政策都講明白了,來去自由,我覺得,咱們政府沒必要在一個瓶子上動手腳嘛,如果找不到,秘書長,我們不得不擔心,接下來的經貿合作,會達成什麼實質性的成果啊。”
此話一出,我即刻明白了,這王老先生是覺得,縣委、縣政府把他的東西給扣下了,如果找不到東西,這次經貿會談,成果僅此而已,換句話說,也就是沒有什麼成果,反倒是讓大家把東原看扁了,而東洪縣則就成了罪魁禍首,這個時候,找不到東西,我知道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的。
郭致遠手裡把玩的鋼筆“啪”地掉在地上,滾出老遠。我彎腰去撿時,隻聽到秘書長說道:“王老先生啊,咱們縣裡雖窮,但是這點誌氣還是有的,您放心,市委下午就要開常委會,我把這個事情拿到常委會上,東西隻要他還在,就一定能給你找回來”。
郭誌遠說完之後,又將目光看向我,說道:“朝陽縣長,你們縣委、縣政府必須拿出果斷措施來,我這就去和鐘書記,再去做一個彙報。我看這樣,你趕緊再安排公安局去找。”
宴會廳裡突然響起掌聲,我轉頭望去,隻見鐘毅書記端著酒杯站在主桌前,笑容裡帶著慣有的威嚴與親和。他身後的條幅上,“攜手共進”四個大字被照相機的閃光燈照得發亮。
“歡迎大家回家呀。”鐘書記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遍全場,“現在回來比以前方便,政策也放開了,歡迎大家每年都回來。”他舉杯時,袖口的黨徽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郭誌遠道:“王老先生,再給我們兩天時間,現在開始集體敬酒了,您請。”
我領著王建廣回到座位時,不多會,市委領導和市政府領導與老鄉聯誼會的李佳明孫家義等挨桌敬酒。
到了東洪這桌,我站起神來,鐘毅與李佳明兩人麵帶微笑地帶頭與眾人碰杯,在和鐘書記碰杯之後,恰好看見李顯平書記,我本意舉杯碰一下,但顯平書記像是沒看到我一樣,直接與一位老鄉碰了杯子。他的目光從我臉上掠過,像掠過一塊透明玻璃。我端著酒杯的手懸在半空,看著他筆挺的背影,忽然想起上次一起宴請冉國棟,他還拍著我的肩膀說:“朝陽啊,年輕人就是要敢闖敢乾。”
中午時分,周海英專門回了一次家,他握著柔軟的毛皮巾,正在擦拭新得的青瓷釉瓶,指尖劃過瓶身上的冰裂紋時,忽然想起畢瑞豪那天在辦公室的低語:“這東西是公安局沒收來的。”
他對著燈光舉起瓶子,釉色在光暈裡泛著溫潤的青色,像片初春的湖水。“買定離手,願賭服輸。”他對著瓶子輕笑,鹿皮巾在瓶口打出一個漂亮的旋兒,“畢瑞豪,沈鵬,什麼東西,你以為我會怕你們?”
周海英慢慢地將這耀州窯產的青釉刻牡丹花雙耳瓶輕輕放在了桌子上,拿起放大鏡來到書房的一麵陳列櫃,看著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古董古玩。周海英像欣賞美人一般駐足在一個文物前,喃喃自語道:明代成化年間的鬥彩雞缸杯,這杯壁上五彩斑斕的雉雞真是栩栩如生;又很是陶醉地來到了另外一處,又自言自語道:“清乾隆的琺琅彩纏枝蓮紋瓶”,雍容華貴啊。細細看去,這瓶身纏枝蓮紋勾勒細膩,釉色溫潤,在昏暗的燈光下流轉著柔和的光暈。另外一側,就是還有商周時期鏽跡斑駁的小青銅鼎,鼎身鐫刻的饕餮紋透著神秘威嚴;漢代晶瑩剔透的玉雕辟邪,造型靈動,仿佛隨時能衝破時空,守護一方安寧,周海英托著下巴,無奈地說道,可惜啊,這青銅鼎和漢代的玉雕,都是仿製品啊。
周海英小心翼翼地將從坤豪公司畢瑞豪那裡低價購得的瓶子從書桌上拿了起來,將那格子櫃的中間位置,慢慢地將這瓶子放置了上去,他的手指微微顫抖,眼神中滿是期待與興奮。又說道:“一屋子的寶貝,都比不上這個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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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篤定,畢瑞豪和沈鵬絕不敢將此事宣揚出去。畢竟,沈鵬將東西交給畢瑞豪本就是違規之舉,一旦事情暴露,沈鵬這個縣公安局局長不僅烏紗帽難保,甚至可能直接被開除公職。
畢瑞豪同樣不敢對他窮追不舍。坤豪公司存在著諸多重大問題,周海英心中暗自盤算,隻要自己一個電話打給魏昌全,將坤豪公司的化肥判定為不合格產品,那畢瑞豪的公司必將因假冒偽劣產品承擔嚴重後果。東洪縣百萬畝噸糧田未能達成目標的沉重責任,足以讓畢瑞豪傾家蕩產。想到這裡,周海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心中暗自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腦袋轉得比誰都快。
他再次將目光投向滿屋子的古董寶貝,眼神中充滿感慨與自得。“什麼省委秘書,退休之後還不就是個普通老頭。能真正傳家的,還得是這滿屋子的寶貝啊。”他心中默默想著,“不管這些寶貝以前姓什麼,跟著誰,以後都姓周了。”周海英深深陶醉在這滿屋的古玩字畫之中,仿佛自己已經與這些稀世珍寶融為一體,成為它們的主宰。他又拿起另一個青花瓷瓶,凝視許久,心中豁然開朗:“怪不得乾隆皇帝總喜歡在書畫作品上蓋上自己的印章,這種擁有的快感,確實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
中午的宴席結束之後,我沒有回縣裡,而是直接去了市委大院找了公安局局長李叔,我已經下定決心,如果沈鵬明天不將瓶子交回來,沈鵬停職的文件一到,就讓市公安局直接介入。此刻,我的心中滿是窩囊與憋屈。好在鐘毅書記果斷決定將沈鵬免職,這讓我心中稍微好受了一些。但我依舊心存疑慮,一位副縣級乾部,真的能說停職就停職嗎?何況還有李顯平的因素所在。
我坐在李叔的辦公室裡,李叔正在接著電話,話語中都是防汛抗旱的事情,這讓我聽起來十分迷茫,怎麼李叔還管起來防汛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