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洪縣,在時代浪潮的裹挾下暗流湧動。東洪縣的權力格局猶如一張細密的大網,呂家在其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所謂的呂家“大家族”,不僅人口眾多,更關鍵的是,縣內不少科局級崗位上都有呂家人的身影。在這片土地上,能與呂家相提並論的,當屬胡家、田家,以及後來崛起的李顯平家族,他們共同構成了頗具地方特色的東洪“四大家族”。在這樣盤根錯節的關係網下,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引發連鎖反應,而教師工資事件,無疑是其中極具衝擊力的一環。
縣教育局長呂振海,擅自做主將全縣教師工資全部貸款給了縣石油公司。誰能料到,縣石油公司在資金回籠上出現了嚴重問題。這一決策,瞬間將眾多教師置於困境之中。
縣一中校長馬立新,在東洪教育界是個響當當的人物。若不是教育局長呂振海背後有呂家龐大的勢力支撐,馬立新未必會將他放在眼裡。
在縣一中校長辦公室裡,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紙張與油墨的混合氣息。馬立新眉頭緊皺,目光中滿是焦慮與無奈,麵對態度強硬的呂振海,他的語氣逐漸軟了下來:“呂局長啊,不是我不懂規矩。實在是大家都是靠工資過日子的小老百姓,每個月100多塊錢的工資,都是精打細算地花。這暑假沒有拿到錢,很多老師都開始借錢了。您知道,教師的地位本來就不高,再拿不到錢,很多人都選擇下海了。今年暑假,我們縣一中就走了四位教師,兩個去深圳打工,還有兩個去做生意了。大家都說教師是園丁、是蠟燭,但是,這園丁與蠟燭光靠燃燒自己,又能堅持多久呢?”他一邊說著,一邊不住地搖頭,雙手無意識地在辦公桌上摩挲,仿佛想要抓住一絲解決問題的希望。
呂振海見馬立新態度軟化,臉上的神情也緩和了幾分,順勢找台階說起了軟話,他微微向前傾身,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哎呀,馬校長,其實你我都清楚。縣石油公司空有一個煉油廠,礦井裡抽不出油來。再加上現在大環境不好,油又賣不上價。抽出油賣到市場上還要虧錢,他們也沒辦法呀。說句實在話,石油公司根本沒錢。就算他們想把錢給你,也給不了,總不能從自己兜裡掏錢出來吧。再者說了,就算掏出錢,又有什麼用?如果你著急,局上想辦法,解決你們領導班子的工資問題。”說著,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眉頭依然緊鎖。
馬立新聽了,情緒有些激動,聲音中充滿了苦澀與無奈,他一揮手,苦笑著說:“我的老師一分錢工資都沒拿到,我當校長的怎麼好要錢呢?唉,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呂振海見狀,趕忙寬慰道:“馬校長啊,你也不要這麼悲觀。這筆錢,石油公司欠的不止你們教育係統,衛生係統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把工資拿了出來,他們也沒拿到錢。現在縣醫院日子也不好過,連進藥的錢都沒有,縣醫院現在根本開不出藥,已經到了這個局麵。到最後實在不行,還不是縣裡想辦法兜底嘛。這錢要是要不回來也不用怕,石油公司是國有企業,縣裡不可能坐視不管。到最後真要處理,也處理不到你我頭上,我們也是為了幫助石油公司走出困境才做這件事的。”
馬立新卻並不買賬,他再次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警告:“醫療係統的事,咱們管不了,也沒法管。現在就說眼下的事該怎麼辦?如果月底見不到錢,縣長9月10號教師節大會要親自到縣一中搞表彰。我跟你講,有些老教師我們得罪不起,人家的學生不少在地區、在省裡都能說得上話。你這邊給他‘上眼藥’,他馬上一個電話打給他的學生,人家就過來找你們麻煩。”
呂振海心裡也不禁一陣緊張,可麵對如此龐大的資金缺口,他也是無計可施。全縣不少學校教師衝著13的利息,將工資交給了教育局,如今縣教育局賬上根本沒錢,發不出工資。他拿起桌上的報紙,煩躁地卷成直筒,用力地拍打了了圍著自己轉圈的蒼蠅,一邊拍打一邊說道:“馬校長,我給你個建議。到時候開表彰大會的時候,就不要設交流發言環節。如果真的要發言,你最多找幾個政治上靠得住的老師在台上發個言,像那些平日不服管教、愛出風頭的人,全部安排到後麵。實在不行,你們學校的行政乾部每人盯著一個這樣的刺頭,堅決不讓他們在會場上亂發言、講不利於團結的話嘛。縣長最多也就待半天,看一看展板,轉一轉學校,聽一聽彙報就走了。隻要縣長一走,剩下的問題咱們去石油公司找胡總慢慢解決。我這邊也和他溝通一下,讓他務必想想辦法,爭取在教師節之前,無論如何也要給縣一中發上兩個月的工資。”
馬立新見呂振海已經如此表態,知道多說無益,隻能強壓下心中的不滿,硬撐著說:“好,呂局長,剛剛我語氣不好,也是為了公事,還請你多多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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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振海結束對縣一中的考察後,馬立新將他送到辦公室外麵。昨夜下了一場雨,暑氣已然消退,初秋的風裹挾著一絲涼意,吹得路邊的樹葉沙沙作響。馬立新親自為呂振海打開車門,臉上堆滿了笑容,儘管這笑容中帶著幾分勉強。呂振海趕忙招手,汽車緩緩啟動,一溜煙地離開了學校。
縣一中的幾位副校長和一些級部的乾部早已在不遠處翹首以盼,看著汽車遠去,眾人立刻簇擁在馬立新身旁,七嘴八舌地詢問工資問題。馬立新剛剛麵對呂振海時的恭順瞬間消失不見,他眉頭緊皺,語氣嚴厲地說:“吵什麼吵?我問了,沒錢,發不下來。”
眾人自然不樂意,現場立刻響起一片爭論聲。不知誰說:“如果再拿不到錢,幾個老師就到縣政府上訪去了。”
其他幾位副校長也紛紛附和道:“是啊,沒有錢,總要想辦法解決。難道今年的錢一分都不給,全部拖欠了嗎?”
馬立新背著手,在原地來回踱步,臉色陰沉得可怕:“都不要鬨了。咱們一中起碼還可以辦辦補習班,收點學生的補課費,這樣,把學校門口的幾間教室改成門麵房出租出去,也算自籌一點費用。總之我在這裡給大家表個態,各年級部主任和分管副校長都在,哪個級部的老師到縣裡去上訪,哪個老師出了問題,我直接找分管領導和級部主任。”
馬立新很是不爽的看著幾位副校長和級部主任,又繼續道:“當初縣教育局征求大家意見的時候,你們一個個都讚成,隻有我一個人反對。現在好了,錢拿不回來,你們都來找我要錢。我能怎麼辦?我跟你們講,你們想要的是人家的利息,人家想要的是咱們的本金。現在好了,利息沒了,本金也丟了。大家要做好最壞打算,就算這件事情最後鬨到縣裡,也絕對不能是咱們縣一中的老師帶頭。”說完,他轉身大步走回辦公室,“砰”的一聲將辦公室的門重重關上,那聲響在寂靜的校園裡回蕩,仿佛是他心中無奈與憤怒的宣泄。
呂振海雖然在馬立新麵前表現得強硬,靠的是他在組織部當部長的大哥呂連群。雖說二人隻是名義上的兄弟,但畢竟是從一個村子裡出來的,多年來相互扶持,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從縣一中出來後,呂振海直接前往縣石油公司。縣石油公司的一把手是胡延坤的兒子胡玉生,這又是一層複雜的關係網。
來到石油公司,辦公室內裝修得頗為氣派,真皮沙發、大理石茶幾,與學校辦公室的陳舊形成鮮明對比。胡玉生看到呂振海前來,自然知道他的目的。他十分冷淡地將呂振海讓到沙發上落座,還沒等呂振海開口,便先發製人地發起了抱怨:“現在這石油生意簡直沒法乾啊!振海局長,我們這次被那幫賣設備的人給坑慘了,收了錢不發貨。汽油成本居高不下,國家又把平價油和議價油管控得這麼死。如果再不放開石油市場,我看石油公司就隻有關門了。”他一邊說,一邊搖頭歎氣,一副無奈至極的樣子。
呂振海趕忙賠笑,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神情:“胡總啊,您可不敢這樣說!您這要是關門,全縣老師都得把我們家給拆了呀!我可是冒著巨大的風險,把老師的工資借給石油公司啊!”
胡玉生卻不以為然,他靠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漫不經心地說:“借錢咱們不上有協議嘛!現在也不止是我們經營上出了問題,你們借的那筆錢買設備,是賣設備的廠家出了問題。我們拆解資金都是走正常手續的,你們各個學校的老師也都簽了字,這責任既不在你,也不在我,完全是市場波動導致的。就算縣裡來查,咱們也能說清楚。”
呂振海聽了,心中焦急萬分,但又不敢發作,隻能耐心解釋:“話是這麼說,但不是這個道理啊!老師們兜裡沒兩個錢,人又比較清高,他們要是走上極端……”
胡玉生敲了敲桌子,打斷了呂振海的話,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走上極端又能怎麼樣?他們敢圍堵政府嗎?敢圍堵石油公司嗎?”接著,他又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他們不敢,他們是老師,拉不下臉來。縣醫院的醫生還有可能到大街上、到我們公司來要工資,但是老師他們不敢。他們都是文化人,喜歡講道理。講道理,我們就給他們講法律,大家都簽了字,沒簽字的不照樣領工資嗎?他們就是又想拿高額利息,又不願承擔後果。”說罷,他還假惺惺地寬慰道,“大哥放心,一點事也沒有。我們可以和大家打官司,縣裡能打,市裡能打,實在不行打到省裡。查封了都行,反正石油公司就是沒錢。到時候,我也就到哪個局裡,當個局長,咱們還是同事嘛。”
呂振海看著胡玉生這副潑皮無賴的樣子,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上去抽他兩個巴掌。可現實就是“欠錢的是大爺”,他隻能強壓怒火,好生勸慰道:“不至於,不至於。胡總,辦法肯定還是有的。你們可以再向銀行借點款,先拆東牆補西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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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玉生苦笑著,臉上滿是嘲諷:“老呂局長,要是我能從銀行借來款,何必出高利息去借你們醫生和老師的錢?我難道願意和這麼多人打交道嗎?和銀行對接,我隻把一個行長搞定就可以了。關鍵時人家不貸款給我們啊,現在倒好,全縣一千多老師個個都是我的債主,我圖什麼呀?我還不是為了發展,我已經看新聞了,東北那邊的三角債問題,國家都出手了,隻要賣設備的廠恢複生產,咱們買了設備,不久能降低成本加快生產嘛,這是國際大環境導致的,啊。”
呂振海無奈,隻能再次提起關鍵問題:“主要是縣長9月10號要去參加教師節大會,到時候老師們怕是會在教師節大會上,讓縣長下不來台。您知道,這個縣長不是一般人,他和泰峰書記不一樣,泰峰書記有時候懂裝聾作啞,縣長眼裡不揉沙子啊。您知道,你姨夫不就是折在這上麵嗎?”
胡玉生聽了,臉色一沉,罵了一句,隨後勉強說道:“這個縣長做事太武斷了。這樣吧,我給財務上打個招呼,最近出的油,我們從裡麵拋去成本之後,拿一部分出來,爭取先湊個十萬八萬的,到時候解解教育口上的燃眉之急。這也是你老哥親自來要錢,不然換其他人,我一分錢也掏不出來。”
呂振海嘴角抽動了兩下,他心裡清楚,這十多萬對於兩三百萬的總欠款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但眼下也隻能聊勝於無。他站起身來,態度恭敬得近乎卑微:“胡總,9月1號開學,我希望9月1號能見到錢。”
胡玉生麵露為難,皺著眉頭,連連搖頭:“不敢保證,不敢保證啊!”
呂振海心中失望至極,卻也無可奈何,隻能無奈告辭。
與此同時,在省城,鐘毅書記經過兩天的努力,終於與省計劃委員會的同誌見了麵,並成功爭取下來兩個電廠的項目,這意味著整個東原市在八五期間,還可以再建設兩個電廠,這無疑是一個重大的發展機遇。
很快,市委常委會召開。會議室裡,氣氛莊重而嚴肅,眾人圍坐在長桌旁,目光中都帶著期待。鐘毅書記在會上宣布了建設電廠的消息,隨後會議進入正式議程。五人小組會之前已經開過,人事議題的消息也早已放出,大家對此都心知肚明。萬冠軍要去濱城縣擔任縣委書記,黃顯智則去曹河出任縣長,梁滿倉則到工業開發區擔任主任。至於副縣級乾部的安排,看似熱鬨非凡,實則不難看出,鐘毅書記對東原的人事安排有著絕對的控製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