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登峰副市長神情嚴肅,問道:“這個自動落筒機和柔性加工的普及率怎麼樣?”
楊伯濤歎了口氣,說道:“隻有幾台機器,多數車間還是需要人工接頭落紗。原棉供應不足,價格還漲了不少。還有一個關鍵問題是化纖替代加速,我知道,我們去武漢學習時,武漢一棉廠非棉纖維用量都已經到25了,我判斷以後化纖將逐步取代棉紡的市場。”
臧登峰副市長搖了搖頭,說道:“取代不可能,化纖能擠占市場,但棉花紡織品的優勢誰也替代不了!這就像“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咱們要辯證看待。搞深加工、減少原棉依賴、開拓歐洲市場、大力發展化纖項目,這是轉型的“四駕馬車”!必須打破慣性思維,大膽試、大膽闖,不能被老經驗捆住手腳!”
在車間查看完生產經營情況後,隨即在會議室召開座談會。路上看到大標語寫著“團結奮進,振興棉紡”,幾輛鏽跡斑斑的二八自行車歪斜地靠在紅磚牆上,訴說著這家老牌國企的滄桑。
會議室內,氣氛略顯緊張。會議桌上原本沒有我的位置,但工作人員反應迅速,很快就給我拿了一個寫著“領導”的桌牌放到我跟前。
我坐在桌前,看著眾人熱烈地討論著棉紡廠的未來,心中思緒萬千,既想著棉紡廠的困境,也惦記著電廠項目的爭取,不知道接下來的路,會走向何方。
座談會在廠部三樓會議室舉行,長方形會議桌被擦拭得鋥亮,卻難掩桌麵下斑駁的木紋。我與臧登峰副市長、計委及經貿委的幾位乾部並肩而坐,對麵紡織廠領導班子整齊排列,每個人麵前都擺放著一個白底藍花的搪瓷杯,氤氳的茶香在略顯壓抑的空氣中飄散。
首先是棉紡廠廠長楊伯濤彙報工作。他翻開手中厚厚的牛皮紙文件夾,鏡片後的眼神透著焦慮與期待。“目前廠裡原料庫存就夠半個月,資金鏈隨時可能斷,懇請市政府拉咱們一把,幫助棉紡廠度過難關。”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會議室裡回蕩,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壓力。
彙報的時候,臧登峰聽得很是認真,全程沒有打斷,偶爾會在本子上記上幾筆,等楊伯濤彙報結束後,幾個副廠長又做了一些補充,交流環節正式開始。
計委主任韓長平推了推金絲眼鏡,慢條斯理地說:“市裡財政啊也很緊張,補貼恐怕難以落實,建議棉紡廠優化內部管理,降低成本。”
經貿委的同誌則從行業趨勢出發,提出加強技術改造的建議。外經委的乾部則強調要規範經營,提高產品質量,試著打開歐洲市場開始暢談,大家各抒己見,會議室裡的氣氛愈發凝重。
臧登峰副市長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目光掃過眾人,待眾人討論的差不多的時候,最後落在我身上。他嘴角上揚,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縣長,我們都是在機關工作的,而你是在基層一線戰鬥的,更有發言權呀,你來談一談,關於這個棉紡廠現在的情況應該采取什麼措施呀?”
我心裡“咯噔”一下。此行我有兩個目的:一是希望在臧登峰麵前拉近關係,推動電廠項目落戶東洪縣;二是抱著學習的態度,聆聽領導指示。作為東洪縣在,我深知此時言多必失。於是,我連忙欠了欠身,語氣恭敬:“市長,我是來學習的,沒有什麼要說的。”
臧登峰爽朗地笑了起來:“朝陽非常謙虛啊。既然這樣,那好吧,我看大家都已經表達了自己的觀點,我說說自己的想法,結合大家的意見,我提幾點具體的措施。”他坐直身子,神情變得嚴肅:“第一,棉紡廠必須要準確認識現在國內國際棉紡市場的秩序環境,認真分析棉紡行業在接下來一段時間生產經營麵臨的困難,找準自身的優勢與不足,揚長避短,自力更生。彆想著找我要錢,我1分錢也沒有,也不要想著說你們有兩三千工人。這東洪縣的李朝陽說有100萬人要用電,跟了我一天了。有辦法就是有辦法,沒辦法就是要想辦法,你們想的辦法總不能隻靠上級解決。市裡這麼多國有企業生產都麵臨著問題,靠市裡能幫助幾家呀?市財政也很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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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茶,繼續說道:“第二,要搞深加工,少用棉,多出口,上化纖。這也是我從你們的彙報裡總結的,以前搞粗加工利潤太低,棉花成本太高,蘇聯那邊出口不行,就看看歐洲市場。這個化纖項目一定要上,化纖發展力度的大小就是你們能否轉型的關鍵。如果你們還把工作思路隻放在棉紡上,那麼我可以斷定,未來5到10年,或者3到5年裡,棉紡廠就要走向破產。”
楊伯濤廠長鄭重地點了點頭,他身旁的幾位領導班子成員迅速拿起筆,在筆記本上沙沙記錄,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清晰可聞。我內心暗暗感慨,臧登峰同誌不愧是分管工業經濟的副市長,敏銳的洞察力和果斷的決策力令人欽佩。
臧登峰似乎意猶未儘,他又補充道:“我聽你們彙報,現在在不同程度地拓展業務,還參與了一些社會投資,包括參與了龍騰集團客運公司的業務。這些我不反對,你們可以試一試。但是我給你們一個建議,不要在陌生領域想著掙大錢,在本領域發展是你們的優勢。當然,我也很看好交通運輸市場,你們自己的車隊,在生意不好的時候也可以去接一些其他工作,跑跑運輸,隻要能掙錢的都可以乾,市裡麵可以給你們開個口子,給政策,但給不了錢。最根本的是現在要活下來,要從計劃生產轉向市場導向,調整產品結構勢在必行了。”
下午4點多,座談會在熱烈的掌聲中結束。眾人簇擁著臧登峰走向廠區外,幾輛黑色小轎車整齊地停在主乾道上,車身在秋日的陽光下泛著微光。我悄悄把韓俊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問道:“都聯係好沒有?”
韓俊胸有成竹地說:“縣長,你放心吧,都已經聯係好了。吳春梅書記、鄭紅旗書記,還有方建勇都在大堂等著。房間那邊也預訂好了,如果喝完酒想在酒店休息可以直接入住,也可以選擇按摩一下。”
提到花園酒店的按摩,我不禁想起坊間傳聞。這家酒店的按摩分兩種:一種是正規的中醫按摩,深受領導乾部喜愛;另一種則是特殊服務,雖未公開,卻在生意人間心照不宣地流傳。
走到廠區門口,臧登峰突然停下腳步,他伸出食指,在楊伯濤麵前輕點兩下,眼神中帶著一絲意味深長:“伯濤啊,我印象中這個柳如紅同誌是不是在你們棉紡廠?”
楊伯濤心理“咯噔”一下,瞬間明白了臧登峰的意圖。他連忙賠笑道:“跟您彙報,柳如紅同誌現在已經是我們廠辦的主任了,這個同誌工作能力很強,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照顧得都很周到。”
臧登峰四處張望,並未看到柳如紅的身影,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表情。楊伯濤見狀,立刻解釋道:“這個柳如紅參加辦公室業務培訓去了。”
臧登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很快將話題轉回工作。上車後,他向眾人揮手致意,兩輛汽車緩緩駛出棉紡織廠,朝著花園酒店駛去。
一路上,我坐在後排,腦海中不斷回味著臧登峰的講話。透過車窗,看著街道兩旁陳舊的建築和行色匆匆的路人,我似乎明白了他為何遲遲不批電廠項目。九縣二區都在爭奪這個項目,每個地方都急需電力支持。臧登峰在棉紡廠彙報會上,沒有承諾一分錢,卻為敢於為企業指明了發展方向,這份魄力和擔當還是有的。
花園酒店的玻璃旋轉門在餘暉下轉了一圈又一圈,這是東原唯一的玻璃旋轉門,時常能看到新人在此拍攝婚紗照。走進大廳,水晶吊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大理石地麵光潔如鏡。鄭紅旗書記、吳春梅縣長和方建勇早已在此等候。看到臧登峰進門,三人快步迎上前,臉上堆滿熱情的笑容。
寒暄過後,眾人走向包間。包間寬敞奢華,一側是擺放著真皮沙發的休閒區,另一側是用餐區,一張巨大的實木圓桌占據中央,周圍整齊擺放著十多把雕花椅子。此時離正式用餐時間尚早,鄭紅旗看了看手表,說:“曉陽和柳如紅還要半個小時到,今天這桌子足夠大。去,把你那個韓主任還有蔣笑笑都叫過來,香梅啊,你去找服務員拿副撲克牌,咱們陪市長打會撲克。”
鄭紅旗作為我和吳香梅的老領導,吩咐起我們來很是自然。
吳春梅爽快地應了一聲,轉身招呼門口的蔣笑笑一起去拿撲克牌。不一會兒,撲克牌拿來了,臧登峰、鄭紅旗、方建勇和我四人圍坐在沙發旁,開始玩起東原流行的撲克玩法。
臧登峰叼著香煙,手指靈活地搓動撲克牌,“劈裡啪啦”的洗牌聲在包間裡回蕩。他吐了個煙圈,漫不經心地說:“光玩沒意思,來點彩頭,玩錢吧。”
我頓時僵在原地,心裡暗自懊惱:當領導以後隨身還是要帶個錢包啊!就在我尷尬不已時,吳春梅大方地從隨身皮包中取出一個男士錢包,抽出厚厚一疊鈔票,分彆放在臧登峰、鄭紅旗和我以及方建勇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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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偷瞥了一眼鄭紅旗,見他神色如常,便也不再推辭。一人麵前放了200塊錢,臧登峰坦然收下,沒有絲毫猶豫,看來他和鄭紅旗平時沒少與方建勇玩牌。
玩牌過程中,眾人有說有笑,氣氛輕鬆愉快。半小時後,柳如紅和曉陽先後走進包間。倆人進門之後,臧登峰隻是微笑的與兩人打了招呼,柳如紅輕車熟路地走到鄭紅旗身後,曉陽則安靜地站在我的後麵觀牌。
最終,臧登峰贏走了五六百塊錢,鄭紅旗輸了一百多,我和方建勇則輸得精光。臧登峰麵帶微笑,從容地將錢收好:“人都到齊了,到齊了就開飯。”
很快,菜品陸續上桌。花園酒店的菜肴擺盤精致,卻分量不足。九轉回腸每個盤子裡不到十塊,紅燒肉也不過十來塊。蔣笑笑和韓俊在一旁忙碌地添茶倒水,服務周到,倒也無需服務員插手。
酒過三巡,臧登峰興致高漲,他端起酒杯,看向柳如紅:“如紅啊,今天我到你們棉紡廠,棉紡廠問題不小啊,你這學習完,要儘快回去上班,協助老楊,抓好生產啊。”
柳如紅優雅地放下酒杯,神情自若:“市長啊,棉紡廠最大的問題,是市場大環境的問題。現在我們的一些客戶都已經流失了,要想重新回到之前的那個紅火局麵不太好辦呀。”
臧登峰眉頭微皺:“不太好辦,也要辦呀,我聽說你們參與了龍騰集團的客運公司業務,怎麼樣?效益如何呀?聽說虧損不小。”
柳如紅嘴角上揚,露出自信的微笑:“登峰市長,沒有多少虧損呀,還是在盈利,上個月我就分了500多塊錢,這一年就能回本,說是年底還有分紅。”
曉陽湊近我耳邊,低聲嘀咕:“不是吧,這龍騰公司的效益這麼好嗎?怎麼咱們東投集團現在效益一般?按說客運市場,隻有到過年的時候,才會好起來嘛。”
臧登峰慢慢放下了酒杯,帶著一絲好奇緩緩說道:“恩?怎麼與我掌握的情況,不一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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