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初秋,涼意漸濃,我坐在車內,與市委組織部長李學武、副部長薑豔紅一同從縣委招待所前往縣委大院。車內舒緩的音樂輕輕流淌,在這靜謐的空間裡,為即將開始的工作交流營造出一種平和的氛圍。
學武部長的聲音打破了車內的寧靜:“縣長選縣委書記。”這乍一聽,明顯是句玩笑話,畢竟從組織原則的角度出發,這是完全不合理的安排。我自然明白其中的調侃意味。
學武部長看向我,臉上帶著一抹笑意,問道:“怎麼,害怕了呀?”那眼神中帶著幾分探究,似乎在觀察我的反應。
我立刻回應道:“部長,李叔叔,您這是開玩笑呢。”語氣輕鬆,同時也在向部長表明我對這玩笑話的清晰認知。
隻見學武部長從隨身攜帶的黑色皮質包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疊材料。他動作沉穩,將劉超英的材料平整地放在麵前,手指輕輕點了點材料,說道:“劉超英這個同誌,在東洪縣可是根基深厚。你看看他的工作崗位就能明白。”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絲引導的意味,也是等著我對劉超英的情況進行分析。
我對劉超英的工作崗位確實十分熟悉。作為新領導到一個地方,一般都是通過乾部履曆表來了解情況是常見的做法。普通人了解一個人,往往依賴直接接觸和直觀感受;而領導乾部則有著特殊的途徑,能夠通過乾部履曆表和家庭關係表,去深入判斷一個人,從工作性質到工作經曆,每一個細節都可能透露出這個人的特質。尤其是觀察領導乾部的履曆,從履曆中基本能看出這個乾部是秘書型,還是從基層一步步成長起來的,亦或是憑借關係進入乾部隊伍的。
學武部長似乎察覺到了我內心的想法,主動說道:“你看,劉超英同誌曾擔任東洪李寨鄉的公社乾事,之後從公社乾事進入縣委,先是秘書科長,緊接著又升任縣委辦副主任,很快又外放任職鄉長。朝陽,你說說,這是個什麼類型的乾部?”他的目光緊緊盯著我,充滿了期待。
我思索片刻,回答道:“從這些經曆來看,劉超英之前應該是在鄉鎮當秘書,後來他服務的領導,或者是當時鄉鎮的書記到縣上擔任縣委領導,他也隨之調到縣委辦公室,並在縣委辦公室解決了科級乾部的身份。”我在分析時,腦海中不斷勾勒著劉超英的職業發展軌跡。劉超英在我的印象中更加豐滿了起來。
學武部長滿意地點點頭:“不錯,在這點上你很用心。再看他的家庭關係,多數都是普通人,隻有他愛人在鄉鎮擔任副鄉長,這應該是組織上的照顧。朝陽啊,你說得完全正確,從履曆能看出,劉超英以前就是秘書出身,他跟對了領導。現在看來,他的老領導應該早就退休了,在政治上也沒什麼影響力了。而且從他的經曆能看出,劉超英在鄉鎮足足乾了近15年,才升任副縣長、常委、常務副縣長,這說明他的老領導退休較早,後續工作都是他自己努力打拚出來的,不然也不會在鄉鎮待這麼長時間。”
他的語氣中帶著肯定,同時也在進一步剖析劉超英的情況。接著又說:“從履曆上看,劉超英同誌積累的經驗和協調能力應該都比較強。”
“確實,從他在鄉鎮的履曆也能看出來。不過。”我補充道。
就在我們交談之際,汽車緩緩駛入縣委大院。遠遠望去,縣委大院裡的縣黨政班子的一眾乾部早已在縣委廣場等候。大家神情輕鬆,目光緊緊盯著駛來的汽車。
汽車停穩,各位領導主動朝著汽車停靠的位置聚攏過來,縣委辦主任呂連群就小跑上前,臉上帶著恭敬的笑容,動作迅速地為學武部長打開車門。
學武部長下車後,麵帶微笑,主動伸出手與大家一一握手,溫和地說道:“耽誤大家時間了,影響大家工作了。”那話語中滿是對大家的關心,讓人如沐春風。
在縣裡,上級部門來領導,組織部部長向來是最受歡迎的領導,因為部長一來,往往意味著有乾部提拔任用,大家都盼望著能有晉升的機會;而紀委書記則是最不受歡迎的,隻要紀委書記親自到場,必定有領導乾部要接受處理。
一番寒暄過後,眾人沿著主乾道走向小會議室。道路兩旁,垂柳已泛黃,秋風拂過,落葉不時飄落,在空中打著旋兒,緩緩落地。看著這飄落的樹葉,不禁讓人感慨,生命就是如此,新老更替是自然規律,誰也無法阻擋,即便職位再高、權力再大,到了一定年齡也會老去,就如同這飄落的黃葉,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終將歸於塵土。
到達會議室後,學武部長先是認真聽取了全縣乾部工作情況彙報,神情專注,不時微微點頭,手中的筆在本子上快速記錄著要點。緊接著,便開展了緊鑼密鼓的個彆談話。談話內容沒有特定指向,主要圍繞三個問題:介紹一下你自己;談一談你自己的優缺點和主要工作;對縣裡發展有什麼意見和建議。這看似簡單的三個問題,答案卻複雜多樣,寥寥數語,實則包羅萬象,每一個回答都可能反映出乾部的能力、性格和對工作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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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進入會議室談話的是縣委副書記劉進京。劉進京年齡偏大,頭發中已夾雜著不少銀絲,臉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他的談話內容多是表達自己年齡大了,希望能儘快退居二線,為年輕乾部騰出發展空間,話語中透露出一種無奈與釋然,仿佛已經做好了將接力棒交給年輕人的準備。
第二個進來的是常委副縣長劉超英。學武部長重點要與劉超英和焦楊這兩位擬提拔使用的乾部談話。在薑豔紅副部長宣讀了三個談話問題後,劉超英開始談話。聽完劉超英的自我介紹,學武部長笑著說:“超英同誌,彆這麼嚴肅,咱們隨便聊聊,不拘泥於這三個問題,就當是聊天,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他的笑容和藹,試圖緩解劉超英的緊張情緒。
劉超英回應道:“部長,我肯定還是要圍繞問題回答,不然這回答就不合格了。”
劉超英介紹完自己的基本情況後,談及自己的優缺點。他神情略顯凝重,說道:“部長,讓我說優點,我還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優點,但我的缺點確實不少。”
學武部長來了興趣,身體微微前傾,說道:“超英同誌,我們在各個縣談話的乾部不少,主動說自己有問題的乾部確實不多,大家都想儘力展現自己的優點。來,說說你所謂的缺點都有哪些?”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劉超英,充滿了好奇。
劉超英沒有猶豫,身體放鬆地靠在椅背上,說道:“我這個人,有時候覺得自己年齡大了,工作上偶爾會得過且過,在工作標準和要求上有所放鬆,我覺得這是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是,我的原則性不是特彆強。就比如在平水河大橋修建過程中,作為分管財務的領導,有些賬目本不應該報銷,但我還是簽了字,把關不嚴,組織上也因此給了我處分。第三個問題是,我朋友多,什麼樣的朋友都交。在縣裡和鄉鎮工作這麼多年,我輾轉了五個鄉鎮,縣裡鄉鎮副科級以上的乾部,我大多都認識,縣裡部門領導就更不用說了。朋友多,社交活動也多,難免會有一些吃吃喝喝、相互宴請的情況,這些都是客觀存在的。”他說話時語氣平穩,仿佛在講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在他看來,這些問題都是客觀事實,縣裡大家也都知曉。而且他已經53歲了,身上還有處分,晉升空間有限,退休前大概率就是去政協或人大,所以說話也就隨意、大膽了些。
學武部長聽完,微微頷首,倒覺得劉超英頗為坦誠,一般乾部不會和他說這些話。他雙手交疊放在桌子上,語氣正式地說道:“超英同誌,你說的這些問題也算不上原則性問題。談了這麼多缺點,說說你的優點吧。”
劉超英憨厚一笑,臉上泛起一絲紅暈,說道:“部長,談自己的優點,有點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感覺。如果說我有什麼優點,那就是愛學習吧。東洪縣的學習氛圍一直很濃厚,這還要歸功於泰峰同誌,泰峰同誌愛好學習,帶動整個東洪縣委班子形成了濃厚的學習風氣,我也在那時養成了愛學習的習慣。我什麼書都看,包括小說、散文,也學習黨的理論政策。”
學武部長說:“學習是一個人最大的能力。那你談談,下一步縣裡該怎麼發展?”
劉超英說:“關於縣裡的發展方向,朝陽縣長已經給出了科學的答案,那就是工農並重。以前東洪縣一直著重發展農業,但農業發展潛力有限,難以改變東洪縣貧窮落後的麵貌。朝陽縣長來了之後,抓好了‘一園一廠’建設,在工業發展上……”
劉超英話未說完,學武部長便打斷問道:“你說的‘一園一廠’是什麼?”
劉超英補充道:“這是朝陽縣長為推動工業起步製定的政策。縣裡設立了縣級工業園,目前已完成土地性質確認,即將掛牌。‘一廠’就是每個鄉鎮都要建一個小型地毯廠,每個村都要有地毯製造戶。先讓群眾富起來,再讓群眾看看鄉裡的地毯廠是如何運作的。”
學武部長說:“超英同誌,不用這麼正式,我們就是交流。每個村都有地毯廠,全縣近20個鄉鎮就有不少地毯廠,銷路怎麼解決?市場打開了嗎?我現在不擔心生產質量,更擔心銷售問題,群眾對此反映如何?”
劉超英回答:“部長,從目前情況看,群眾認可度非常高。東洪縣一直缺乏短期內能幫助群眾致富的途徑,現在織地毯都需要排隊,想進地毯廠工作的人也得排隊,群眾自己織地毯的熱情也很高。縣裡之前定下的目標早已超額完成,現在產量都翻了一倍。如果一個人連致富都需要彆人催促,那肯定難以實現富裕。”
李學武身形微微前傾,動作舒緩地從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包煙,那煙的包裝在會議室昏黃燈光的映照下,泛著一層黯淡的光澤。他從中抽出一支,扔向對麵的劉超英,臉上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和聲說道:“超英啊,如今這形勢,產品銷售可是重中之重,地毯要是賣不出去,老百姓的心可就涼了半截啊。”說著,他又為自己點上一支煙,煙頭瞬間亮起一點猩紅,縷縷青煙嫋嫋升騰,在他眼前繚繞,模糊了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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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超英連忙欠身接過煙,挺直腰板,神色認真地回應道:“部長,銷售這塊您放心。跟您彙報一下,縣長已經聯係上深圳的一家外貿公司,對方很爽快,對咱們的地毯需求量極大,還和縣裡簽了保價協議。”
李學武聽聞“深圳一家外貿公司”這幾個字,原本微微眯起的眼睛瞬間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光亮,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兒子劍鋒的身影。他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輕吸一口煙,緩緩吐出煙圈,說道:“產品製造難不倒咱們,可銷售才是關鍵所在啊。這件事你們做得漂亮,一定要持續跟進,絕不能讓群眾寒心。”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在會議室裡回蕩著。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交談得極為投機。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將近一個小時過去了,小會議室外,等待談話的乾部們已然有些不耐煩。縣委常委、副縣長曹偉兵抬手將抽了一半的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狠狠踩滅,火星四濺,隨後他抬眼看向我,眉頭微皺,問道:“縣長,超英縣長進去多久了?”
我下意識地抬手看了看手表,表盤上的指針在寂靜中悄然轉動,發出細微的“滴答”聲。我輕聲說道:“差不多一個小時了。”
曹偉兵站在一旁,又發了一圈煙,然後點了火,嘴裡叼著煙,聽到這話,忍不住插了一句:“都一個小時了,這指定是要提拔啊。這是要當市委書記啊!”
劉進京靜靜地站在旁邊,眯著眼睛,從他進去到出來,短短不到五分鐘,他心中隱隱覺得這其中定有隱情。他微微皺起眉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疑惑與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