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石油公司總經理胡玉生辦公室內的陳設帶著幾分刻意營造的奢華,真皮沙發散發著淡淡的氣味,寬大的辦公桌上擺放著精致的擺件。
楊伯君的目光瞬間被那信封吸引,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種本能的警覺湧上心頭。他清楚,這看似普通的信封裡,可能裝著改變許多事情的“籌碼”。他的喉嚨微微發緊,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目光在信封與胡玉生的臉上來回遊移。猶豫在他心中翻湧,他深知,一旦收下這個信封,自己的立場或許就會發生動搖,許多事情的性質也將截然不同。
短暫的沉默後,楊伯君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平靜如常,他伸出手,又緩緩地將信封推了回去,語氣誠懇且堅定:“胡經理,這錢確實不能要啊。我是整頓領導小組的副組長,我要是拿了這錢,還怎麼開展整頓工作呀?你的心意我確確實實領了。”他的聲音不高,但在這略顯安靜的辦公室裡,卻顯得格外清晰。
胡玉生見狀,心中暗自感慨,不禁在心裡罵了一句。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著楊伯君,心中滿是疑惑:“媽的,難道自己看錯了?是給多了,還是給少了?2000塊錢不少了吧?楊伯君一年的工資也就2000塊。給多了?這石油公司能沒問題嗎?”他實在難以理解,在這個越來越多人追逐利益的時代,居然還有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胡玉生從辦公桌後麵繞了過來,他的腳步刻意放得很慢,似乎想要借此營造出一種壓迫感。他伸手拿起信封,再次遞向楊伯君,臉上依舊掛著笑容,隻是那笑容裡多了幾分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意味:“跟了縣長之後就看不起我們這些普通乾部啊?縣長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不拿不占是正常的,不是他不想,是因為他還沒把這地皮踩熟!”說著,他用手指輕輕叩了叩桌子,發出清脆的聲響,繼續說道,“等到縣長把地皮踩熟之後,你再看一看,他能不收不占嗎?過年能不收個紅包嗎?縣裡哪家單位不得送個千兒八百的。說句實在話,四五百現在都有點拿不出手。2000塊錢,算個什麼錢嘛,楊秘書不要客氣。”說著,他就作勢要往楊伯君的兜裡塞。
1991年到1992年,社會的貧富差距已經逐漸開始顯現。在時代的浪潮中,第一批下海掙到錢的人,已然過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他們有的開上了鋥亮的汽車,手裡拿著大哥大,在人群中耀武揚威,甚至還有人換掉原配娶了小老婆。東洪縣雖然地處偏僻、交通閉塞,但也有一部分人像碧瑞豪一樣率先富裕起來。楊伯君此時也麵臨著生活的壓力,他和齊曉婷在一起,需要體麵的開支,那些美好的約會、浪漫的晚餐,都離不開金錢的支撐。他的內心在掙紮,對金錢的渴望如同火苗一般在心底燃燒,但理智卻像一盆冷水,不斷地澆滅這股衝動。
楊伯君的手微微顫抖著,他再次從夾克兜裡把錢拿了出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掙紮後的堅定,看著胡玉生,一臉真誠地說道:“你放心吧,在接下來的工作中,我該照顧的會照顧。你們隻要把道理說通了,不是原則性問題,我不會揪著不放。”說完之後,他緩緩起身,椅子與地麵摩擦發出一陣輕微的聲響。他的步伐沉穩卻又帶著一絲急切,仿佛想要儘快逃離這個充滿誘惑的地方。他走出了胡玉生的辦公室,順手輕輕關上了門,那關門的聲音,在他聽來,像是給自己與這份誘惑劃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胡玉生看著楊伯君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怒容。他用手揉了揉鼻子,低聲咒罵道:“媽的,一個秘書而已,真把自己當成領導了。我倒要看看,等李朝陽一走,你還想不想在這東洪縣繼續混下去,還能不能主政一方?”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威脅與不甘,似乎在暗暗發誓,一定要讓楊伯君為今天的拒絕付出代價。
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辦公室的燈光昏黃而柔和。楊伯君邁著略顯疲憊的步伐來到了我的辦公室。他走進來後,一眼就看到我杯子裡的水隻有半杯,幾個月的秘書工作讓他養成了細致入微的習慣,他很自然地拿起水壺,動作嫻熟地為我添滿水,水流注入杯子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
我抬起頭,看著楊伯君,心中猜測他此時前來可能有要事相商。還沒等我開口,楊伯君便說道:“縣長,是這樣,我想把今天的工作跟您彙報一下。”
我微微有些詫異,因為我並沒有安排楊伯君每天向我彙報進度,此次讓他參加調查組,一是想著鍛煉一下他,讓他在複雜的工作環境中積累經驗、提升能力;二是如果他工作得力,趁著這次機會增加點工作成績,也好安排個新單位的副職,為未來發展鋪就道路,同時,也有想著換秘書的想法。但既然他主動要彙報,我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我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在上麵的茶葉,喝了一口水,說道:“來吧,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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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伯君清了清嗓子,開始將今天工作的情況向我詳細彙報。他的語氣認真而專注,每一個細節都描述得十分清晰。我靜靜地聽著,不時微微皺眉,思考著他所說的內容。聽完後,我提問道:“意思是這兩個老同學關係並不和睦嗎?”楊伯君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敏銳的觀察力,說道:“縣長,倆人絕對不和睦。我能感受得到,這個沈常委好像是要收拾胡玉生。”
我接著問道:“收拾胡玉生,關鍵是最後收拾了沒有?”
楊伯君回答道:“我們還是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隻是現在我們的人數還是比較少,專業力量還是不足。沒有審計局,也沒有紀委和監察局的同誌。縣長,我還是想著調這兩個部門的人員過去,把問題查清楚。”
我的本意並不是要將石油公司的領導班子查個底朝天,而是有著更為深遠的考量。我深知,在與省石油公司對接的時候,隻有把縣石油公司的資產查清楚,將各項工作梳理得井井有條,才能增加談判的籌碼。要想在談判桌上占據主動,就必須清楚自己手中的底牌是什麼。況且,胡玉生的父親胡延坤還是縣政協主席。在東洪縣這個複雜的人際關係網絡中,胡延坤有著不可小覷的影響力。如果將關係搞得太僵,我與胡延坤之間必定不好相處。我此時還沒有轉正,不能在這個關鍵時期把東洪縣本土乾部得罪一個遍。當下,我認為唯一要做的,就是要先把副縣長劉超英推薦起來。如果劉超英能夠任職,那麼在東洪縣我就有了一個堅定的盟友、政治上的同誌,許多工作開展起來也會更加順利。
我看著楊伯君,語重心長地說道:“伯君啊,你既然是調查組的副組長,就應該準確領會縣委縣政府在這件事情上的定調。那就是,這次縣石油公司劃轉到省石油公司的過程非常重要。在劃轉的時候,要確保國有資產不流失。你們過去很大一個職能,就是監督。第二個,債務的問題要理清。省屬國有公司也是國家的公司,我們雖然身在東洪縣,但是不能不替國家考慮。一些應該劃轉的,我們支持劃轉;一些不應當劃轉的債務,還有一些不規範的地方就要理清楚,原原本本、清清白白地將縣石油公司劃轉到省屬石油公司。我們不想著占便宜,但是也不能吃虧,不想著縣裡的利益受損,也不能把省屬石油公司當成冤大頭。這是你們的第二個職能。”
楊伯君聽完之後,臉上露出一絲恍然大悟的神情,說道:“縣長,之前我沒有準確領會意圖,在工作上可能有些跑偏的現象。”
我微微搖頭,說道:“伯君啊,意圖你一定要領會好。隻有你明明白白清楚要乾什麼,才能把工作乾好。不然的話,渾渾噩噩地乾上幾個月,沒有什麼成績,到時候就是想幫你說話都難以服眾啊。”
楊伯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繼續說道:“縣長,我明白了,這件事情,第一個是做好監督,第二個理清賬目。”
我看著他,繼續叮囑道:“伯君啊,你這個副組長算不上什麼領導乾部,但是位置很關鍵。沈鵬常委工作比較隨性,說話大大咧咧,工作上不細心。你作為副組長,既要發揮輔助作用,也要有自己的主張和看法,堅決不能人雲亦雲啊。”
楊伯君很是鄭重地點了點頭,眼神中透露出堅定,回應道:“縣長,我明白了。”
我看楊伯君主動來彙報,心裡倒是覺得他目前看來也是逐步在走向成熟,能想到來彙報就是好事。我再次囑咐道:“伯君啊,你要記住,這個石油公司非常複雜,這些人亦商亦官,社會上的那套不良習氣肯定早就沾染了。你的政治前途遠大,千萬不要在小事上失節呀。”
楊伯君聽到我這麼說之後,很是認真地看著我,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坦誠,說道:“縣長,實不相瞞,今天下午的時候,這個石油公司的經理胡玉生還拿出了一個信封給我,我估計裡麵可能有兩三千塊錢吧。”
對於石油公司會采取這種方式拉攏石油產業整頓領導小組的乾部,我並不意外,這些企業在麵對類似情況時,這種操作方式幾乎成了常規套路。我說道:“伯君,你做得很好。你做得好還不算,還要監督你身邊的同誌也要做好。你是代表縣委縣政府過去的,在彆人看來就是代表我。如果我知道你在這方麵出了問題,這可是紅線,組織上絕對不會輕饒的。”
說完這些,看著楊伯君略顯疲憊的神情,我讓他回去找齊曉婷,希望他能在繁忙的工作之餘,從愛人那裡獲得一些慰藉與放鬆。
第二天,陽光透過淡薄的雲層,灑在東洪縣的大地上。縣委縣政府召開教師節大會,地點定在縣一中。為體現對教育工作的重視,縣一中早早地就開始籌備,舉行了東洪縣慶祝第七個教師節大會和東洪縣教育表彰大會。縣委宣傳部部長劉誌坤和副縣長焦楊提前來到了縣一中,他們與縣一中領導班子和教育局的領導班子一起,在學校的接待室裡等待與會領導,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莊重的神情,討論著大會的各項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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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點10分,縣一中校長馬立新邁著匆匆的步伐來到縣一中門口。他原本臉上帶著一絲微笑,準備迎接前來參加大會的領導和教師們。然而,當他看到縣一中門口聚集了不少人時,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這些人麵色焦慮,三五成群地站在那裡,交頭接耳,神色中透露出不滿與無奈。
馬立新在東洪縣教育局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剛開始,他並沒有引起太多重視,原本覺得這些人看著穿衣打扮都像是老師,就以為是參會的同誌。可眼看9點半就要開會了,這些人還不進入會場,而且人數越聚越多,很快就聚集了足足二三百人。
馬立新的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很快就意識到了情況不對。
馬立新趕忙走上前去,詢問這些人的情況。經過一番了解之後,他才知道他們是被降了工資的民辦教師。這些民辦教師你一言我一語地向馬立新訴說著自己的遭遇。原來,自從縣裡麵降低了鄉鎮提留統籌的征收比例之後,一些鄉鎮就將老師的工資待遇迅速降低。原本教初中的民辦教師每個月大概能拿到100元出頭,雖然不算多,但在農村也能勉強維持生計,教小學的也能拿到七八十元,再加上沒有寒暑假,一年也有1000多塊錢的收入,勉勉強強能夠在農村維係家庭開支。雖然日子過得艱苦,但畢竟老師的地位自從改革開放以後逐步提升,不用參加繁重的體力勞動就能成為老師,這讓大多數知識分子和老教師對這份在教育上有積累的工作頗為珍惜。
但是自從提留統籌的比例降低之後,各鄉鎮首先想到的就是縮減開支,而第一個要做的就是節約教師這部分的收入。民辦教師教初中的工資從每月一百元出頭降到隻有六七十元,教小學的隻有四五十元,基本上砍掉了三分之一。如此大幅度的工資降低,讓不少教師的生活陷入了困境。許多年輕一些、有其他出路的教師因此主動放棄了民辦教師的身份,選擇離職和外出打工,留下來的多數都是老教師或者無法離家到外勞動的老師。他們實在是沒有彆的辦法,隻能來到這裡,希望能為自己討回一個公道,爭取應有的待遇。
馬立新得知情況後,不敢有絲毫耽擱,很快來到焦楊副縣長的身邊,將學校門口的情況詳細地做了彙報。焦楊和劉誌坤兩人一聽,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他們馬上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劉誌坤抬手看了看手表,此時已經9點。從縣委、政府過來開車不過五分鐘的時間,也就是說,縣委政府的領導已經出發了。如果讓領導們看到這樣的場麵,這教師節大會還怎麼開?整個東洪縣的教育工作形象又將受到怎樣的影響?
這時劉誌坤看向焦楊,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焦急與期待:“焦縣長,你必須把這個事情處理好。到時候縣裡的領導一看,這教師節大會還怎麼開?”
焦楊聽後,臉上露出十分無奈的神情,說道:“劉部長,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縣裡麵財政隻保證正式編製教師的工資。這個民辦教師的工資問題,各個鄉鎮都來找我反映過。縣裡財政想保障,但他們身份不對,我也沒辦法。大家都在縮減開支,首先就是縮減民辦教師的工資。老師工資少了,自然不樂意。鄉裡拿不出錢來,這個問題怕是不好辦呀。”
焦楊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與無力,她也深知這個問題的棘手,但在目前的財政體係下,確實難以找到有效的解決辦法。
劉誌坤聽後,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想了想說道:“馬校長,你是東洪教育的老人,你去給大家做做工作。今天是教師節,在這裡鬨下去,像什麼樣子?還有沒有一點知識分子的樣子。”
馬立新聽後,無奈地搖搖頭,說道:“劉部長,之前縣裡隻在會上承諾了要給公辦教師解決拖欠工資的問題。我跟你說句實在話,有沒有編製是很多複雜原因形成的。就說有編製的老師和沒編製的老師吧,上的都是一樣的課,講的都是一樣的內容,拿的工資卻相差甚大。這些老師本來心理上就不太平衡,現在砍了之後,民辦教師一個月的工資才這麼點,人家鬨我都能理解。他們也是為了生活,為了能繼續在教育崗位上堅守下去啊。”
彼時,特殊時期雖已過去,但教師地位不高的陰霾仍未完全消散,“臭老九”的刻板印象在部分人心中根深蒂固。
副縣長焦楊神色焦急地看向聯係教育工作的宣傳部長劉誌坤,連聲道:“劉常委,縣裡領導馬上就要過來了,您得給大家出個主意啊,這要是被縣長撞上,影響多不好。”
劉誌坤神色沉穩,伸出手,簡潔有力地說:“把大哥大拿過來。”身後的秘書反應迅速,立刻將大哥大遞到他手裡。那大哥大在當時可是稀罕物件,拿在手中,透著幾分威嚴。
此時,縣委大院裡,我正和劉超英、劉進京等一眾領導興致勃勃地聊天準備登車去縣委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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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進京微微前傾身體,帶著幾分感慨說道:“朝陽縣長,咱們東洪縣還是第一次由縣長親自出麵舉辦這個教師節大會呢。”
很快中巴車開了過來,上車之後,劉超英倚靠在背上,整個人顯得十分愜意,雙腿隨意地伸展著。昨天,學武部長已經向劉超英交底,稱縣委書記將從東洪縣內部產生。儘管劉超英有處分在身,但依然是組織重點關注的對象。這消息讓他內心裡竟多了一份激情,他隨即看著劉進京,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期許說:“進京啊,這縣長開完教師節大會之後,還專門要抽一周時間跑一跑學校,了解摸底全縣教師的基本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