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鵬在石油公司大院裡,一邊緩緩散步一邊拿著大哥大打著電話。秋風帶著涼意掠過他的臉頰,直到現在,這個頭發微卷的沈鵬也搞不清楚,胡玉生到底是通過何種途徑知道自己在平水河大橋修建的時候倒賣工程材料的這件事情。
這件事情就是壓在沈鵬心裡的石頭,不少時間在噩夢中驚醒,這筆金額確實太大了,造成的影響也是惡劣萬分,如果不是各方的妥協,一查到底的話,自己這個分管負責人,拉出去槍斃,都不足為奇。
沈鵬最近一直在想,消息到底是怎麼泄露出去的,知道這事的,都分了錢。再者說了。幾個本家兄弟拍著胸脯保證過的守口如瓶。除了本家兄弟,就是自己調用了坤豪公司的汽車,按說,這畢瑞豪根本不敢把這件事情說出去,說出去之後,畢瑞豪也沒有什麼好處,是啊,沒有好處的事情,誰會去乾那。除此之外,他敢用自己在縣常委的職位發誓,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盤根錯節的來龍去脈。但是,胡玉生前些天吵架時紅著眼睛放出的狠話,卻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直接將沈鵬驚出一身冷汗——“不然的話,石油公司的問題早就被自己翻個底朝天處理完了,怎麼可能拖到如此騎虎難下的地步?還讓田嘉明那個莽夫動了槍!”
不過,此刻走在鋪滿落葉的小徑上,沈鵬卻莫名樂於看到田嘉明與本地乾部之間燃起的衝突火花,不為彆的,就因為田嘉明這個外來戶竟然坐上了縣公安局長的交椅。雖然自己當初被免職時,並沒有明確田嘉明接任局長人選,但是,現在赤裸裸的事實就擺在眼前,那就是田嘉明穿著筆挺的警服,成了縣公安局說一不二的局長。
沈鵬原本以為這公安局的大小事務離開了自己,那幫穿著警服的人彆說破案抓人,恐怕連局裡的電費都解決不了。沒想到這田嘉明走馬上任之後,不僅沒讓公安局散了架,反而把各項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條,局裡現在也是搞得風生水起,幾個積壓多年的大案要案居然還破了。沈鵬站在一棵老槐樹下,心裡暗自感慨:那句老話說得對啊,地球離了誰都照樣圍著太陽轉。這公安局沒了沈鵬,那齒輪照樣哢嗒哢嗒轉得歡實,就像這石油公司,沒有了胡玉生咋咋呼呼的身影,地下的石油不也照樣咕嘟咕嘟往外冒嗎?人啊,有時候還真不能把自己當成紫禁城的金鑾殿,缺了就天塌地陷。沈鵬剛掛了電話,眼角的餘光就瞥見田利民和呂振山兩個人影在不遠處的辦公樓台階下徘徊,像兩尊心事重重的石像。
沈鵬立刻斂起剛才的沉思,知道這個時候必須調動麵部所有肌肉,裝出一幅極為不舍的樣子,那微微顫抖的嘴唇和刻意下垂的眼角,都是多年官場練就的本領。
呂振山看到沈鵬緊鎖眉頭、興致不高,臉上還掛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沮喪,就趕緊湊上前,用帶著討好的語氣主動勸慰道:“沈常委啊,您也不要太過這個……悲傷吧,這官場上的事,哪有一帆風順的?縣裡麵這是拿準了咱們石油公司的事啊,胳膊擰不過大腿,您得想開點。”
沈鵬抬起頭,眼神裡透著一種“公道自在人心”的無奈,緩緩說道:“官大一級壓死人呐,老夥計。在這麼個節骨眼上把我調走,啥目的不用明說,大家心裡都清楚。唉,我這心裡頭啊,最不是滋味的就是不能和兄弟們在一起並肩戰鬥了,尤其是我那老同學胡玉生挨了這麼一槍,我這個當兄弟的竟然還幫不上什麼實質性的忙,你們說說,我的心裡能是個什麼滋味嗎?”
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拍了拍呂振山的胳膊,那力道仿佛在傳遞一種同病相憐的苦楚。
田利民這時也湊了過來,低聲說道:“縣裡這招可真是釜底抽薪啊,明擺著……”他頓了頓,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就是怕我們這些跟著胡總乾的乾部抱成團兒嘛。你看看現在,好多人都嚇得不敢吱聲了。”
就在這時,沈鵬的目光被田利民吸引了,回想起剛才的一幕——焦楊、田利民和楊伯君三人在走廊裡有說有笑的足足說了半個小時。三個人的聲音像蚊子哼哼一樣,透過走廊那扇藍色的玻璃幕牆,在漸漸濃烈的陽光下若隱若現,模糊不清,很是親密。這一幕不僅沈鵬看到了,旁邊的呂振山也看得真真切切。
沈鵬立刻換上一副調侃的表情,用胳膊肘碰了碰田利民,說道:“哎,我說這個田書記啊,你和咱們縣裡的美女部長焦楊聊得不錯嘛,這大冷天的站在走廊裡說這麼久,聊什麼呢?是不是在商量著打擊工人鬨事的事兒?”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戲謔。田利民一聽這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反應過來其中的玄機:為什麼焦楊堅決不去會議室,也不去辦公室裡聊,偏偏選擇在人來人往的走廊裡聊?這麼敏感的話題,這麼敏感的時機?這分明是在公共場合故意讓大家看到自己和縣裡麵的乾部楊伯君在一起,有說有笑的樣子,這哪裡是聊天,這是在給眾多盯著動靜的工人表態啊——表明自己這個當書記的已經清清楚楚地站到了黨委政府那一邊!想到這裡,田利民的後背不禁滲出一層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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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振山則在一旁不依不饒地追問道:“對了,田書記,我剛才也看得真真的,我和底下好幾個乾部都看到你們聊得那叫一個火熱,我這心裡頭實在搞不明白,你這個石油公司的書記和焦楊部長能聊什麼國家大事呢?蘇聯的問題,靠你解決了?不會把我們這些跟著胡總乾的人全部給交代出去吧?這胡老板平時對咱們可不薄啊,你這個時候要是敢出賣大家,那我們……”他的話沒說完,但眼神裡的威脅意味已經十分明顯。
田利民一聽這話,慌忙擺手解釋道:“哎哎哎,你們可彆瞎想啊,我們可什麼實質性的話也沒說,她就是說了一些家長裡短、不痛不癢的話嘛。我的態度可是一百個堅決啊,我是堅決服從咱玉生老總的領導,這一點毋庸置疑。我呢,現在就是個臨時看家的,大家呀,千萬不要誤會,不要誤會啊!”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神急切地掃視著沈鵬和呂振山,試圖讓他們相信自己的“忠誠”。沈鵬看著田利民慌亂的樣子,忍不住冷哼了兩聲,心裡清楚自己既然馬上就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實在是沒有必要再和這個石油公司的人牽扯太深。隻要自己向胡延坤和胡玉生表明了堅定的態度,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立場,有些話點到為止就足夠了。
於是他接過話茬,看似隨意地說道:“公道自在人心啊。”
他頓了頓,眼神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暗道:“還是焦楊說的對啊,自己有時候都覺得像著了魔一樣,怎麼就和這胡玉生走得這麼近呢?現在既然有機會可以全身而退,那何必再趟這趟渾水呢?”不過,沈鵬還是覺得心裡有些不踏實,像是有根刺沒拔出來。他最後補充說道:“呃,這樣啊,我現在呢也算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了,但我和我們胡玉生兄弟的感情還是擺在這兒的。我打算現在就去縣醫院再好好看望一下他,看看他的傷勢恢複得怎麼樣,然後呢,我就要去市裡麵報道學習去了。你們呀,都好自為之吧,以後的路怎麼走,自己掂量著辦。”
田利民一聽沈鵬要走,立刻緊張起來,往前湊了一步,急切地問道:“哎,沈常委,我得跟您表個態啊,您這一走,我們大家可怎麼辦啊?接下來的事情還乾不乾?還給不給政府施壓啊?這可是關係到我們所有人飯碗的大事啊!”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焦慮和期待,仿佛沈鵬是他們的主心骨。沈鵬看著田利民急切的眼神,心裡卻像一潭死水,毫無波瀾。他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徒勞,說多了反而惹麻煩。
於是他輕輕揮了揮手,感慨說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啊,這個事情我就不給你們表態了,我現在的身份確實有點尷尬,說多了怕給你們惹麻煩。”說完這番話,沈鵬就主動伸出手,與田利民、呂振山兩個人輕輕握了握手,臉上帶著一種“革命尚未成功”的悲壯表情,緩緩說道:“我呀,就先告退了,你們多保重。”
說完,他轉身就走,腳步顯得有些倉促,像是急於逃離這個讓他心煩意亂的地方。呂振山看著沈鵬漸漸遠去的背影,又轉過頭看了看身邊的田利民,心裡犯起了嘀咕——剛才就已經有人在私下裡猜測,田利民很有可能要擔任石油公司的總經理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田利民可就鳥槍換炮了,很有可能就和大家不再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了。想到這裡,呂振山對田利民的信任度瞬間下降,眼神裡充滿了懷疑。他隨即加快腳步,追上沈鵬,急切地說道:“沈常委啊,您等等!胡總現在住院,咱們石油公司可是群龍無首啊,這接下來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沈鵬聽到呂振山的話,心裡暗自冷笑:石油公司目前群龍無首,又能怎麼樣呢?自己當初來石油公司,不過是想借著這個平台搞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政績罷了,既然現在政績撈不到,還惹了一身麻煩,那也懶得再在這裡耗著,他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田利民,心中滿是不屑,覺得這個人靠不住。又想起躺在醫院裡的胡玉生,暗自嘀咕道:“對,何必去趟這趟渾水呢,正好借著去市裡培訓的機會,徹底脫身。自己反正和石油公司也沒有什麼直接的利益上的牽扯,就是不知道這胡玉生這王八蛋到底知道些什麼,會不會把自己也給抖摟出來?”他又想起田嘉明開槍打胡玉生的事情,心中恨恨地想:“這個田嘉明槍法真臭,離這麼近,竟然隻打到大腿上。要是有真本事,這一槍就該打到他的腦殼上,一了百了,也省得現在這麼麻煩。”
沈鵬定了定神,裝出一副無比悲涼的樣子,深深地歎了口氣,說道:“哎呀,你呀,就彆再問我了,還是趕緊去給胡總經理去彙報吧,把現在公司的情況跟他說清楚。我現在也就是個靠邊站的常委,人微言輕,縣裡的意圖十分明白啊,就是想把我們這些人一個個都收拾掉。我要是再不知趣,還在這裡和大家說什麼鬥爭到底的話,恐怕下一步我也會被他們找個理由給處理了。”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擺著手,仿佛要把這些麻煩事都遠遠地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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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田利民就像被釘在原地一樣,一直站在那裡,看著遠處的兩人竊竊私語。他的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該為自己即將可能掌權而高興,還是該為石油公司目前的困境而失落。
想想以前,這胡玉生在的時候,大事小事一把抓,就連買卷衛生紙都要他親自簽字同意,自己這個書記基本上就是個花瓶擺設,說好聽點是書記,說難聽點就是個花瓶而已。而如今,胡玉生住院了,沈鵬也走了,自己終於有機會成為石油公司的負責人,但是,現在整個石油公司就像一艘在驚濤駭浪中快要沉沒的破船,處於崩潰的邊緣。除了要承擔巨額的債務之外,還將麵臨縣委、縣政府與公安局的聯合調查,這些問題每一個拿出來都像一座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每一個都不好解釋,甚至可以說根本無法回答。
田利民本身是靠著胡家的勢力才走到今天,田家本身的勢力在縣裡,相較於根深蒂固的胡家,那要弱上不少。如果縣裡的領導真的動了真格兒,要來認真考察和處理石油公司的問題,一時之間,他還確實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從哪裡下手。
他就那樣傻傻地站在那裡,嘴裡抽著煙,確是沒有任何的滋味,眼神有些迷茫,望著不遠處這棟象征著權力和財富的辦公樓,心中滿是揮之不去的憂慮,像一團烏雲,籠罩在心頭。
沈鵬把該說的話都說了,該表的態也表了,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想通之後,他也就不再猶豫,痛快地離開了石油公司這個是非之地。他邁著大步,頭也不回地朝著大院門口走去,午後的陽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又隨著他的移動逐漸變小,最後消失在大院的門口。到了下午三點鐘的時候,廖文波帶著刑警大隊的一眾乾警,再一次入駐石油公司。
當刑警大隊的兩輛警車駛入石油公司大院時,引擎的轟鳴聲打破了大院裡原本就有些壓抑的寧靜。辦公樓上的人看著警車上的警燈閃爍著紅藍色的光芒,像一雙雙警惕的眼睛,掃視著大院裡的每一個角落。大家議論紛紛,都在說道這公安局的人,怎麼又來了。
廖文波下車後,十分瀟灑地摸出煙盒來,抖出了一支煙之後,旁邊的同誌很快拿起火機,為廖文波點了火。
廖文波抽了兩口之後,右手兩根手指頭夾著煙,指了指覆蓋著藍色玻璃幕牆的辦公大樓,說道:“局長下命令了,找不到問題就是我們的問題,今天都端正態度啊。”
旁邊一人調侃道:“找不到他們的問題,就是咱們的問題,廖大隊,這個問題,可不好辦啊,這些國企那個不是人精,不好查啊。”
廖文波道:“他給咱們惹麻煩,咱們啊,也不給他留情麵。你們先到會議室裡坐一會兒,我去找楊主任,看一看他們已經提前掌握的問題線索。”
楊伯君是搞過工業經濟的,知道這石油廠的問題該從哪裡入手。就拿合同來講,最應該找的就是東北那家設備廠,但多方聯係後,設備廠已經處於破產邊緣,根本沒人對接業務;第二個則是石油被盜的事,但是石油被盜竊的事,不好偵辦,主要是當時現場沒有抓住人;第三個問題,則是石油公司沒有按照規定進人,這一點從規矩上來講,是有突破的可能性,但是楊伯君走訪了不少石油工人,大家都沒有證據能夠證明個彆人是花了錢進的石油公司機關和銷售公司。相當於如果沒有拿到這石油公司收費安排人的證據,就不能說現石油公司在人事安排上存在違法違紀,隻能說它的人事工作不夠規範。
廖文波來到了一樓楊伯君的辦公室,楊伯君正伏案在桌麵上的報表,根本沒有注意到廖文波走了進來。直到廖文波繞到了楊伯君的身後,才看到他專心致誌的樣子,根本沒有察覺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後。廖文波輕輕地咳嗽了兩聲,說道:“楊組長,好認真啊。”
楊伯君這才警覺起背後有人,馬上扭頭一看,發現是穿著警服的廖文波,馬上站起身來笑道:“哎呀,不好意思,沒能出門迎接你呀。”
楊伯君如今是縣長秘書,兼縣政府督察室的主任。督察室雖隻有三個人的科室,平日裡也沒什麼實際權力,但誰也無法忽視這位縣長秘書。廖文波說:“是我打擾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