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延坤畢竟是正縣級乾部,說話還是有分量,倒也沒一棍子打死,隻是說會想辦法,這麼多錢,胡延坤掏空家底也拿不出來。老何自知道自己也是理虧,沒辦法隻能認栽。
胡玉生麵如死灰,聽著胡延坤給老何說著寬心的話,對縣委政府的恨意也就多了一份。直到胡延坤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中山裝,看到兒子絕望的表情,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痛惜,隨即歎了口氣:“又來人要錢了?”
“田利民這個王八蛋!”胡玉生咬牙切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進人的時候他不反對,現在全推給我!楊伯君還派人到處宣傳,12月15日不退錢,就按詐騙罪立案!立案?他憑什麼立案!整個東洪縣誰不貪?就許他們當官的摟錢,不許我賺點辛苦費?”他一把掀開被子,不顧胡延坤“小心傷口”的叮囑,瘸著腿往窗前挪,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老子去公司找他算賬!看他敢不敢不認賬!”
胡延坤一把按住兒子,枯瘦的手蒼勁有力,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貼著兒子的耳朵:“你瘋了?現在去公司,那些被清退的工人能生吞了你!田利民又沒收錢,你找他又能怎麼樣?”
胡延坤拉開窗簾一角,遠處赫然站著幾個穿製服的警察,正靠在警車旁抽煙,目光時不時往這邊瞟,“楊伯君田嘉明這些人早布好局了,就等著你往槍口上撞!你以為田嘉明那一槍是白打的?再鬨下去,下次就不是打腿了!”
胡玉生僵在原地,冷汗順著鬢角滑下,浸濕了枕頭。他突然想起田嘉明那黑洞洞的槍口,還有子彈鑽進大腿時撕心裂肺的痛,那種冰冷的、帶著灼熱的痛感,仿佛此刻還在骨髓裡蔓延。窗外的陽光照在他慘白的臉上,像一把無形的刀,割得他臉頰生疼。
“爹……”他的聲音突然啞了,像被砂紙磨過一樣,帶著從未有過的脆弱,“咱們……真沒路走了?”
胡延坤擰開保溫桶,雞湯的香氣彌漫開來,卻掩不住話裡的苦澀:“路有,就看你肯不肯低頭。”他舀了一勺湯遞過去,湯勺裡的油花在陽光下泛著光,“縣長說了,退錢,留你當個中層。要硬扛……”勺子“當啷”一聲掉進桶裡,濺起的湯汁燙紅了他的手背,“現在局勢失控了,我給李顯平打了電話,想著他能收手,但是李顯平有意要收拾田嘉明。神仙打架的事,李顯平現在正想找個由頭整東洪縣的人,這時候咱們上去摻和,就是自尋死路。”
胡玉生盯著雞湯上浮著的油花,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肩膀一抽一抽的,帶動著傷口的疼痛。“中層?我胡玉生在東洪混了半輩子,從石油公司的技術員做到總經理,哪次不是彆人看我的臉色?現在要我去看彆人臉色?”
他猛地抬頭,眼裡布滿血絲,像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您知道那筆設備款有多少嗎?三百八十萬!我拿什麼退?把家裡的房子賣了?把您的退休金搭進去?還是讓我去搶銀行?”
胡延坤沉默良久,昨天就已經知道,這些錢,有銀行領導的返點、對方廠家的回扣、教育局的回扣、財務科長那女科長又為胡玉生打了兩個孩子,再加上在外麵建油庫存油虧的錢,已經所剩無幾。換句話說,胡玉生現在不上這錢,就是想著繳械投降,現在也拿不出錢來。
胡延坤道:“把你外麵的油賣了吧。”
胡玉生道:“不可能,我在外地偷偷建庫花了多少錢,現在把油賣了,就虧死了,隻有等行情好了再賣。”說完之後又道:“爹,咱們翻身,不靠彆的,就靠我存的這些油。”
胡延坤無奈,從懷裡摸出一張存折,藍色的封皮已經磨得發亮,上麵的“東洪縣信用社”字樣都快看不清了。他輕輕放在床頭,手指微微發抖,像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家裡還有三萬,你媽攢了一輩子的棺材本,原本想養老的……”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剩下的……我舍了這張老臉,去求以前的老部下、老同學,總能湊齊。隻要你能平安無事,比什麼都強。”
胡玉生看著存折上泛黃的字跡,突然像被抽乾了力氣,癱坐在床上。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些光影像一把把小刀子,割得他體無完膚。他想起自己剛進石油公司的時候,穿著嶄新的工裝,在油罐車前拍照;想起第一次被提拔為科長時,父親拉著他的手說“好好乾,彆讓人戳脊梁骨”;想起自己在酒桌上意氣風發地說“石油公司離了我胡玉生就得散架”……這些畫麵像電影一樣在他腦海裡閃過,最終都定格在田嘉明那冰冷的槍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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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門又被推開,這次進來的是縣供銷社主任的老婆,這次手裡連個網兜也沒有。她看到病房裡的情形,尷尬地笑了笑,就開始東拉西扯,從天氣說到物價,最後才吞吞吐吐地說:“玉生啊,延坤,這條子田利民不批錢啊。我家強子……當初進公司花的五千塊,你看能不能……”
胡玉生沒等她說完,胡延坤無奈的歎了口氣,從枕頭下拿著存折,就說道:“跟我去取錢吧。”
還沒出門,這胡延坤就囑咐道:“強子媽啊,可不敢說是我給你拿的錢。”
這女人馬上道:“延坤,咱們這老交情了,你還不放心我?打死我都不說。”
看著兩人的背影,胡玉生長歎一聲,抓起拐杖往牆上砸去,拐杖與水泥牆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震得牆上的石灰都掉了下來——。
“退就退吧。看你有多少錢退。”他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絕望的疲憊,“就是蹲監獄,我也不退。”
而縣石油公司,田利民的辦公室門緊閉著,砰砰砰,聽到敲門的聲音,田利民捂著胸口,連呼吸都暫停了一會,直到門口傳出來:“老田,是我,振山啊,快開門。”
聽到是呂振山的聲音,田利民趕忙躡手躡腳的走過去開了門,開門之後呂振山一股腦的鑽了進來,田利民探頭往外看了看,沒什麼人注意,這才鬆了口氣。
“老田!你什麼意思?大白天你鎖什麼門?”
田利民將門反鎖,“啪”地將一疊條子拍在桌上,“胡玉生批的條子全往我這兒塞,錢呢?錢在哪兒?!剛才有個工人家屬堵在門口罵我,說我吞了他兒子的入職費,我他媽一分錢沒見到啊!”
呂振山慢條斯理地直起腰,撣了撣褲腿上,動作優雅得像在參加宴會。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條子,每張都簽著胡玉生的名字,金額從五千到一萬不等,加起來足有十幾萬。“田書記,消消氣。”他拿起公告攤在桌子上,指了指公告上“非正規渠道進公司的,一律自行返崗,”的黑體字格外醒目,“縣裡白紙黑字寫的,違規進人一律清退。這些條子……”他隨手翻了兩張,無奈笑道,“不就是買賣編製的證據嗎?胡玉生還他媽敢給人簽條子,真是不知道自己咋死的。
田利民無奈道:“胡主席打來電話了,說咱們不能新官不理舊賬,是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但是,財務上沒錢,還有啊,這個財務科長到底去哪了,要是再不回來,廖文波真要抓人了。”說完就伸出一根手指道:“老呂啊,是抓你!”
呂振山是拿了錢的,自然不甘心的道:“老田,進人的時候,你是書記,你可沒有反對啊。再者說了,這事,縣裡真的要查下去,那牽扯的就多了,勞動人事局批編,計委也都打了報告,財政局報備了工資,不能都將問題算到我的身上嘛。老田啊,胡延坤說的對,現在出事了,你想把自己摘乾淨?”他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著,“剛才楊伯君又找來派人來查賬,說我們石油餐館的白條消費有六七萬,涉嫌職務犯罪,這賬要是算起來,你我誰也跑不了!”
田利民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老呂,你也是老同誌了,怎麼還這麼理想主義?”他吐了個煙圈,煙霧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胡玉生他爸是胡延坤,政協主席,我太了解我這個老領導了,就算有事也能兜著。你我呢?我就是個臨時負責人,你是個工會主席,真要是查起來,我們就是第一批被扔出去頂罪的。”
呂振山猛地吸了口煙:“那你說怎麼辦?”
田利民無奈的道:“工人天天來鬨,工作組天天來查,胡延坤那邊又說要退錢,再這麼下去,我非得被逼瘋不可!”
田利民聽到外麵的聲音,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樓下聚集著十幾個工人,正對著辦公樓指指點點,“你看,又來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呂振山走到田利民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樓下,良久之後:“辦法倒是有一個。”他壓低聲音,“這事,咱們去找楊伯君,那天,他脫褲子的事,總是真的吧。”
田利民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不是沒鬥,咱們鬥不過!”
“鬥不過也得鬥。”呂振山拍了拍田利民的肩膀,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要麼魚死網破,要麼咱們先下手為強。你選哪個?”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我現在就給省上的報紙打電話,就說東洪縣縣長的秘書嫖娼。
田利民盯著呂振山懸在撥號鍵上的手指,喉結狠狠滾動了一下。窗外的北風卷著沙礫打在玻璃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你瘋了?”田利民一把按住電話,掌心的冷汗浸濕了聽筒,“省上的報社?你想把事鬨到天上去?楊伯君就算倒了,縣長能放過咱們?彆忘了,縣長的背後是誰,真把他們逼急了,咱們連退休金都拿不到!”
呂振山甩開他的手,指尖在撥號鍵上敲出半串號碼又猛地停住。煙灰落在鋥亮的皮鞋上,他卻渾然不覺:“那你說怎麼辦?等著楊伯君把咱們的賬冊抱到反貪局?還是等著那些工人堵門的時候,被他們打斷腿?”他突然抓起桌上的算盤,劈裡啪啦打了一陣,“你自己算!”
算盤珠子碰撞的脆響像重錘敲在田利民心上。自己擔任縣石油公司的負責人,也就宣布的那一刻,高興了幾分鐘。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自己拿著胡玉生分的五千塊錢,買了台彩電。當時媳婦摟著他的脖子說“你真能乾”,現在想來,那笑聲裡藏著多少禍根?
“我去找胡延坤。”田利民站起身,膝蓋撞在桌腿上,疼得他齜牙咧嘴,“我去求他,讓他給自己的兒子說,抓緊時間退錢。”
而此時,市委政法委的孫海龍,帶著幾個乾部,又一次來到了東洪縣縣委家屬院,走進了黃老縣長的家裡,聽著李愛芬擦著眼淚,細說被公安局的同誌在警車裡暴揍的慘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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