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窗前,看著院子裡韓俊正快步走向一輛停在角落的紅色夏利轎車。車旁站著兩個人——老黃縣長的兒子和他妹妹黃曉娟。黃曉娟懷裡還抱著她三歲大的兒子,小家夥似乎有些不耐煩,在她懷裡扭動著。
韓俊走到他們麵前,低聲交代了幾句,神色嚴肅。黃誌強和黃曉娟聽著,臉上都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黃曉娟緊了緊抱著孩子的手臂,點了點頭。
很快,桑塔納駛出縣委大院,彙入通往市區的公路。
下午的時候,在東原市委大院,四樓,市人大副主任辦公室。
李泰峰剛結束一個短會,這次會議沒有安排發言,隻是去陪會,李泰峰和身後的秘書說,以後這種陪會的事情啊,就不要通知我了,我這邊還要謀劃,明年的防汛抗旱工作。
李泰峰將會議材料丟在辦公桌子上,秘書在後麵收了起來,為李泰峰添了茶之後,彙報道:“李主任放心,以後再安排這種會,我就給你推了。”
李泰峰揮了揮手,這秘書趕忙就出了門,李泰峰頗為煩躁,想著自己昨天在東洪人大的發言,似乎是有些意氣用事了,如果縣裡麵真的報兩份義正言辭的報告過來,自己如何與市人大主要領導彙報。畢竟從人大的角度來講,這兩件事,管的著實是有些寬了。
他剛端起茶杯,還沒來得及喝一口,辦公室的門就被猛地推開了!
“李主任!李泰峰!你給我出來!”黃曉娟尖利的聲音如同錐子,瞬間刺破了辦公室的寧靜。她抱著孩子,眼圈通紅,臉上帶著悲憤和不顧一切的瘋狂,直接衝了進來。她哥哥黃誌強緊隨其後,臉色鐵青,眼神憤怒。
李泰峰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手一抖,茶水濺了出來。他愕然抬頭,看清來人,這不是老黃家的一雙兒女又是誰,之前大家都是在一個大院裡生活裡幾十年,李泰峰何嘗不知。
李泰峰看到兩個晚輩直呼其名,毫無對長輩的尊重,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黃曉娟?黃誌強?你們……你們大吼大叫的乾什麼?!誰讓你們進來的?!這是市人大辦公室!成何體統!啊!”
“體統?!李泰峰!你跟我講體統?!”黃曉娟根本不理會他的嗬斥,聲音帶著哭腔,指著李泰峰的鼻子,“我爸死了才多久?!屍骨未寒啊!你就拿他當槍使!打著‘關心老同誌家屬’的旗號,在縣裡興風作浪!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她懷裡的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爭吵和母親激動的情緒嚇到,“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尖銳的哭聲在辦公室裡回蕩,更添混亂。
“你口口聲聲要恢複李愛芬的工作?!她算哪門子老同誌家屬?!她就是我爸二婚的妹妹!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一個長期曠工、目無紀律、差點把我爸名聲都敗光的害人精!”黃曉娟越說越激動,眼淚奪眶而出,“我呢?!我哥呢?!我們才是黃誌行親生的兒女!是直係親屬!縣裡照顧我,讓我憑本事考上了教師資格,我們感謝組織!可你呢?!你這個市人大副主任,東洪的老書記!你關心過我們嗎?!你為我們說過一句話嗎?!”
黃誌強也上前一步,聲音壓抑著怒火:“李主任!我們兄妹就想安安穩穩過日子,不想再被卷進是非!可你倒好!為了那個李愛芬,不惜給縣裡施壓,鬨得滿城風雨!現在全縣都知道,你李泰峰放著老黃親生的子女不聞不問,卻為一個違反紀律的‘小姨子’強出頭!你讓我們兄妹的臉往哪擱?!讓我爸在九泉之下怎麼安息?!你這不是關心!你這是往我們傷口上撒鹽!是拿我爸的屍骨給你自己臉上貼金!”
“你……你們胡說八道什麼!”李泰峰氣得渾身發抖,臉色由紅轉白,指著他們,“簡直無法無天!誹謗領導!保衛!保衛呢?!”
然而,黃曉娟的哭訴和黃誌強的質問,尤其是那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早已驚動了整個樓層。不少辦公室的門都悄悄打開一條縫,市人大的乾部們探頭探腦,臉上寫滿了震驚和八卦。走廊裡迅速聚集起一些看熱鬨的人,低聲議論紛紛。
“狐狸精!李愛琴就是狐狸精!她妹妹李愛芬就是小狐狸精!”黃曉娟不管不顧,抱著哭鬨的孩子,聲音尖利地哭喊著,“我爸就是被她們害的!死了都不安生!現在你又跳出來要照顧小狐狸精!李泰峰!你道貌岸然!你正事不乾!你嘴裡喊著群眾,腦子裡隻有乾部和利益!東洪縣在你手裡的時候,老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交的公糧比彆的縣都多!你把東洪搞得烏煙瘴氣!現在我爸走了,你還不放過我們!還要拿我們當墊腳石!你……你良心讓狗吃了!”
“住口!給我住口!”李泰峰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眼前陣陣發黑,他這輩子何曾受過如此奇恥大辱!被兩個小輩堵在辦公室裡指著鼻子罵,還被扣上這麼多莫須有的罪名!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蓋都跳了起來,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羞辱而變了調,“反了!反了天了!你們這是誣陷!是誹謗!我要報警!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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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警?!你報啊!”黃誌強也豁出去了,梗著脖子,“讓公安局的來評評理!讓全市人民都看看,你李泰峰是怎麼‘關心’老同誌家屬的!是怎麼厚此薄彼、是非不分的!”
辦公室內外一片混亂。孩子的哭聲,黃曉娟的哭罵,黃誌強的怒吼,李泰峰氣急敗壞的咆哮,還有門外越來越大的議論聲,交織在一起,如同上演了一出荒誕的鬨劇。李泰峰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手指顫抖地指著門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徹底撕下偽裝的狼狽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市委小會議室。市委書記鐘毅正在主持召開百日攻堅經濟工作的摸底會。秘書向建民神色匆匆地推門進來,俯身在鐘毅耳邊低語了幾句。
鐘毅原本平靜的臉上,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眼神深處掠過一絲冷厲。他微微頷首,對秘書低聲吩咐道:“知道了。你親自去看看,了解清楚情況。然後……給東洪的李朝陽同誌打個電話,讓他馬上派人,去市人大把黃老縣長的家屬接回去。妥善安撫,注意方式方法。告訴他們,有問題按程序反映,不要乾擾國家機關正常工作秩序。”
秘書心領神會,立刻點頭:“是,書記!”隨即快步離開了會議室。
鐘毅的目光掃過會場,臉上恢複了慣常的沉穩,仿佛剛才的小插曲從未發生。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聲音平和地繼續主持會議:“剛才說到第三季度的工業產值增幅……”
然而,會議室裡的其他常委和領導們,雖然表麵上都專注地聽著,但耳朵裡都是樓下的吵鬨聲,心思卻難免被小小的騷動和鐘毅那簡短卻意味深長的指示所牽動。
市人大副主任李泰峰的辦公室內,混亂達到了頂點。黃曉娟的哭訴、孩子的尖叫、黃誌強的怒吼、李泰峰氣急敗壞的回了兩句直呼,黃曉娟直言,要抱著兒子跳下去,嚇得李泰峰不敢再說話。
門外越來越大的議論聲,如同沸騰的油鍋,將整個樓層攪得烏煙瘴氣。李泰峰隻覺得一股腥甜湧上喉嚨,眼前陣陣發黑,巨大的屈辱感和被當眾扒光的狼狽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保衛!保衛呢??!”李泰峰扶著桌子,聲音嘶啞地衝著門外怒吼,試圖挽回最後一絲尊嚴。
就在這時,走廊裡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威嚴而帶著明顯怒意的聲音:“怎麼回事?!鬨哄哄的像什麼樣子!”
人群如同被劈開的海水般迅速向兩邊分開。市政府秘書長方建勇沉著臉,帶著兩名市委保衛處的乾部大步走了進來。他目光如電,先掃了一眼哭得梨花帶雨、抱著孩子的黃曉娟和一臉怒容的黃誌強,最後定格在臉色慘白、渾身顫抖的李泰峰身上。
“方秘書長!”保衛處的處長滿頭大汗地擠上前,臉上帶著惶恐和委屈,“這……這兩位同誌進來登記的時候,說是李主任的親戚,有急事找李主任……我們……我們看他們帶著孩子,又是找領導的,就……就沒多問,直接讓他們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