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你不相信我?!”沈鵬的聲音帶著一絲受傷和憤怒。
李顯平深深地看了沈鵬一眼,眼神複雜,有審視,有失望,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他緩緩靠回沙發,聲音帶著一種疲憊和語重心長:“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太了解李尚武了!你當過公安局長,看過省廳的通報沒有?東原市的刑案破案率,現在是全省第三!以前周朝政在的時候,都沒達到這個高度!李尚武帶出來的那些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十八個心眼都算少的!萬事就怕認真啊,他們要是盯上什麼……沒有查不清的!”
沈鵬聽著舅舅的話,臉色變幻不定,但依然梗著脖子堅持:“沒有!大舅!絕對沒有!我沈鵬再渾,也不會真的乾這種蠢事!要是我乾的,我天打五雷轟!”
李顯平看著外甥倔強的樣子,心中歎了口氣。他知道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安排好沈鵬的出路。他擺了擺手,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和決斷:“好了,沈鵬啊,咱們家到了現在這個位置,已經是東原的上流社會了。做事,要講究體麵,要有格局!沒必要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跌份!”
他頓了頓,說出了自己的安排:“你工作的事,我已經考慮好了。我打聽清楚了,市委的考慮。劉進京副書記馬上要去縣人大,焦進崗主任要去政協。縣裡要空出來一位副書記的位置。我探了探李學武的口風,下一步,劉超英接任縣長或者書記的可能性都很大,這個要看李朝陽受不受這件事的影響,當然這個丁洪濤現在可能性也很大,當然,這幾個都不重要。是曹偉兵……可能要提常務副縣長。”
“曹偉兵?!常務副縣長?!”沈鵬猛地抬起頭,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錯愕和不甘,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輕蔑和憤怒,“他?!曹偉兵?!憑什麼?!他什麼水平?!他也能上常務?!下一步劉超英一退,他豈不是要當縣長了?!這……這簡直……”
李顯平看著沈鵬失態的樣子,眉頭緊皺,聲音帶著嚴厲的訓誡:“憑什麼?!就憑人家知道站隊!知道在新縣長麵前表現!知道帶頭去挖水庫!吃苦受累!身先士卒!你呢?!你在乾什麼?!你在賭氣!在意氣用事!跟李朝陽對著乾!搞得現在隻有個縣委常委的虛名!沒有具體職務!這不是你自己的問題嗎?!曹偉兵人家懂得‘聽大哥的話’!這一點,你差遠了!體製內最大的能力是什麼?就是能認清形勢,跟人聽話!這四個字,你慢慢感悟吧!”
沈鵬被舅舅劈頭蓋臉一頓訓斥,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胸口劇烈起伏,顯然內心極度不服氣,但看著舅舅嚴厲的眼神,他最終還是強壓下怒火,低下頭,聲音帶著一絲不甘和無奈:“大舅……我知道了……”
李顯平看著外甥的樣子,心中也是無奈,放緩了語氣:“前幾天,我已經約了李學武部長中午一起吃飯。約了幾次,人家才答應。中午的時候,你跟我一起去。記住,穩重一點!少說話!多聽!”
“是,大舅。”沈鵬重重點頭,但隨即又不甘心地問道:“大舅,這次東洪胡延坤的事……怎麼咱們政法委……不出麵嗎?不是應該發揮統領全局的作用嗎?”
李顯平瞥了他一眼,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淡和疏離:“你沒問題,政法委出什麼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鵬急切地說道:“大舅,不是還有那個胡玉生嗎?胡延坤的兒子!他現在被放出來了!安全起見,我覺得政法委還是應該介入一下,發揮統領作用,確保案件公正處理……”
李顯平直接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沒什麼用!李尚武在,就是我親自去了,也擋不住人家辦案!他那個人……軸得很!隻認證據!隻認法律!誰的賬都不買!”李顯平說完,怕沈鵬聽不懂,就敲了敲扶手,提醒說道:“換句話說,他呀,不是咱們一路人!”
沈鵬聽完,臉色一愣,隨即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苦笑:“大舅……您說笑了吧?您是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他李尚武不過是個副市長!還是排名靠後的!他……他難道還敢不聽您的?!他總得分得清大小王吧?!”
李顯平隻是深深地看了沈鵬一眼,嘴角勾起一絲苦澀而意味深長的弧度,沒有解釋,隻是輕輕搖了搖頭,仿佛在說:你還是太年輕了。
下午,東洪縣,平水河大河水庫建設工地。寒風凜冽,吹得工地上的旗幟獵獵作響。市委秘書長兼統戰部長郭致遠,在我和劉超英、曹偉兵等人的陪同下,站在剛剛築起一段堤壩的高處,視察著熱火朝天的建設工地,為何思成副書記下周的視察提前踩點。
放眼望去,工地上人山人海。數千名青壯勞力,在寒冷的冬日裡勞動。他們穿著臃腫破舊的棉衣,臉上凍得通紅,手上布滿凍瘡和老繭。沒有大型機械,全靠人力!鐵鍬挖土,鐵鎬刨開凍土,籮筐肩挑,架子車推運……原始的勞動方式,在廣袤的平原上,硬生生地挖出了一個巨大的深坑,築起了一道道土石堤壩。號子聲、鐵器碰撞聲、架子車吱呀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充滿力量卻也帶著艱辛的勞動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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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偉兵站在郭致遠身邊,指著工地,聲音洪亮地彙報著:“郭秘書長,您看!我們東洪的群眾,乾勁還是很足的!現在動員了三千多壯勞力!大家頂風冒雪,克服困難!但是……”他話鋒一轉,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現在馬上進入臘月了,俗話說‘進了臘月就是年’,大家思鄉心切。而且,這天寒地凍的,土都凍硬了,挖起來特彆費勁!不少群眾手腳都凍傷了……您看……是不是讓大家先回去過年?等開春暖和了,再接著乾?”
郭致遠看著眼前熱火朝天卻又充滿艱辛的場景,眉頭微皺。他轉頭看向曹偉兵,目光落在曹偉兵那雙伸出來的手上——粗糙、紅腫,布滿了凍裂的口子和凍瘡,顯然也是親力親為的結果。郭致遠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但很快被一種更深的考量取代。他拍了拍曹偉兵的肩膀,語氣帶著讚許和不容置疑的命令:“身先士卒啊!曹縣長!是個好同誌!值得表揚!但是……再堅持兩天吧!”
他目光掃過整個工地,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何書記是代表省委來的!是來考察我們東原市委市政府、東洪縣委縣政府工作的!你們現在的準備……還不夠充分!這個水庫,是你們東洪當前最能拿得出手的大工程!是體現乾部群眾精神麵貌的窗口!總不能……讓何書記來了,就看一個大坑吧?!那像什麼話?!就是要讓領導看一看,我們東洪的乾部群眾,在黨的領導下,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戰天鬥地!不畏嚴寒!這種偉大的、樂觀的革命主義精神!必須展現出來!”
我站在一旁的看著工地上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手腳凍傷的群眾,心中不忍,忍不住插話道:“秘書長,天氣預報說……後天有雪,還是大雪。天氣會更惡劣。您看……是不是讓群眾先停下來?等開春再乾?安全第一啊!”
郭致遠聞言,眉頭一皺,臉上露出一絲不悅,他轉過頭,目光銳利地看著我,聲音帶著一種上位者的威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朝陽同誌!不要有婦人之仁!這是政治任務!東洪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這個大工程!總不能讓書記來了就看個半成品吧?就是要讓領導看到我們戰天鬥地的場麵!看到群眾的乾勁!看到我們克服困難的決心!下雪怕什麼?下雪更能體現我們不畏艱難的精神!就這麼定了!繼續乾!一定要在何書記來之前,把場麵撐起來!”
曹偉兵還想說什麼,被旁邊的劉超英用眼神製止了。劉超英臉上堆起笑容,上前一步,聲音洪亮地附和道:“秘書長說得對!從49年建國以來,省委領導來咱們東洪視察,屈指可數!這是對我們東洪的重視和關懷!既然這樣,我們東洪的乾部群眾,更要發揚甘於奉獻、不畏困難的精神!克服一切困難!保證完成任務!請秘書長放心!”
郭致遠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嗯!這就對了嘛!要有大局觀!要有政治意識!”
視察結束,返程回縣城的路上,我和郭致遠同乘一輛車,坐在後排。車內暖氣很足,但氣氛卻有些沉悶。
郭致遠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片刻,才緩緩睜開眼睛,側過頭,看著我語氣帶著一種長輩般的語重心長和不容置疑的告誡:
“朝陽啊,何書記這次來,是代表省委!是考察我們東原市委市政府,也是考察你們東洪縣委縣政府!時間緊,任務重!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考驗我們基層同誌的戰鬥力和黨委班子的凝聚力!你們的準備……還要更充分些!”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意味,說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心裡要有譜!領導下來視察,是來送溫暖的,總要關心困難,體現關懷,可不能咱們溫暖了,讓領導心寒啊。該訴苦的時候要訴苦,但要把握好分寸!重點是展現成績!展現精神麵貌!展現發展潛力!”
郭致遠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聲音也更加低沉:“至於……平水河大橋的事……就不要彙報了!提都不要提!那是個教訓!是個瘡疤!揭開了,對誰都不好!影響團結!影響穩定!影響東洪的形象!明白嗎?”
我迎著秘書長意味深長的目光,心中了然。郭致遠這是在提醒我,也是在下命令:報喜不報憂,掩蓋問題,突出成績。我臉上保持著平靜和恭敬,重重點頭:“是!秘書長!我明白了!您放心!我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全力做好準備工作!確保何書記視察圓滿成功!”
站在縣政府門口,目送著市委秘書長郭致遠的黑色奧迪轎車緩緩駛離,消失在街道儘頭。我臉上保持著送彆領導時應有的恭敬和沉穩,但內心卻略有沉重。郭致遠秘書長最後那番“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平水河大橋的事不要提”的告誡,掩蓋問題,粉飾太平,這與我來東洪時“大刀闊斧改革”、“啃硬骨頭”的初衷背道而馳,更讓我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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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上,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似乎能稍稍驅散心頭的煩悶。就在這時,縣政府辦公室主任韓俊腳步匆匆地從大樓裡跑了出來,臉上帶著一絲急切和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