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嘉明臉上堆著笑,聲音帶著親近和無奈,說道:“縣長啊,您看,咱們都是從平安縣出來的乾部,在東洪縣這塊地方打拚,不容易啊!公安局的同誌們,這次在平水河大橋材料盜竊案、石油公司劃轉設備詐騙案,還有抓捕沈鵬、胡玉生這些人上,那是出了大力氣的!沒日沒夜地乾,好幾次都差點出事!隊伍付出了這麼多,總得有點表示吧?不然,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至於資金問題……”他搓了搓手,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縣長啊,還請縣裡多多照顧,想想辦法嘛。”
我聽著他的話,心裡一股火氣直往上冒。田嘉明這是在跟我玩“功過相抵”的把戲?拿過去的功勞當籌碼,掩蓋現在違規挪用涉案資金的事實?還特意強調“平安縣老鄉”,是想拉近關係,讓我抹不開麵子?
但我臉上不能表現出來。東洪縣現在正是用人之際,穩定壓倒一切。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讓溫熱的茶水壓下心頭的火氣,也給自己一點思考的時間。放下茶杯,我目光平靜地看著田嘉明,聲音不高,卻帶著分量:“嘉明同誌啊,”我刻意用了正式的稱呼,拉開距離,“你剛才講的三點,我看啊,需要好好琢磨琢磨。”
我豎起一根手指:“第一啊,你說咱們都是從平安縣出來的乾部。這話沒錯。但工作就是工作,不能把地域出身、老鄉情誼這些東西,帶到工作關係裡來。更不能把東洪的乾部,分成‘外地來的’和‘本地’的,搞什麼兩個陣營!這是非常錯誤的!東洪的乾部,都是黨的乾部,都是為東洪人民服務的!這種江湖習氣、山頭主義的思想,要不得!必須堅決摒棄!否則,班子怎麼團結?工作怎麼開展?”
田嘉明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閃爍,似乎沒料到我會直接點破他話裡的潛台詞。
我豎起第二根手指,語氣更加嚴肅:“第二,財經紀律!這是高壓線!碰不得!中央三令五申,省裡市裡反複強調,要清理‘小金庫’,要規範罰沒款的管理和使用!涉案資金,那是國家的錢,是老百姓的錢!一分一厘都不能亂動!公安局作為執法機關,更應該帶頭遵守紀律,做執行製度的表率!怎麼能帶頭違反?你剛才說的那些困難,都不是違反紀律的理由!經費緊張,可以向縣財政打報告,按程序申請!但絕不能打涉案資金的主意!這是原則問題,沒有商量的餘地!”
田嘉明張了張嘴,想辯解什麼,但我沒給他機會,直接豎起第三根手指:“第三啊,就是這五輛桑塔納轎車的事!一次買五輛?太招搖!太不像話!必須退掉!一輛都不能留!”
田嘉明一聽要退車,立刻急了,連忙辯解道:“縣長!這……這車主要是為了辦案需要啊!您是知道的,現在犯罪分子狡猾得很,交通工具越來越好,我們的老麵包車根本追不上!耽誤了案子,損失更大啊!而且……”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大家都這樣”的意味,“您看,現在下麵不少鄉鎮的領導,不也都坐上了桑塔納嘛……”
我放下茶杯,繼續說道:“嘉明同誌啊!鄉鎮上坐桑塔納?那是怎麼來的?你應該清楚嘛!那是前任縣委書記李泰峰同誌,在任時私自提高了提留統籌的比例!多收了老百姓多少血汗糧?!富了財政,窮了群眾!現在李泰峰同誌還在市紀委說明情況,接受組織審查!你作為公安局黨委書記,還要向他學習?!這個覺悟還明顯不夠嘛!”
田嘉明應是沒想到我態度如此的堅決,身體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囁嚅著:“縣長……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辦案確實需要……”
“辦案需要?”我冷笑一聲,直接打斷他,“辦案需要的是性能可靠、皮實耐用的車!需要的是能跑爛路、能追得上嫌疑人的車!桑塔納?一輛二十多萬!五輛就是一百萬!這是辦案的車嗎?這是享受的車!是領導乾部的專車!你告訴我,哪件案子需要坐桑塔納去追?!”
我看著田嘉明,語氣帶著質問:“你告訴我,刑警隊去蹲點守候,去追捕逃犯,是開桑塔納去泥地裡打滾?還是開桑塔納去飆車嘛,嘉明啊,這個時候,和我沒有必要在扯這些了!”
田嘉明被我問得啞口無言,隻是尷尬笑著。
我放緩了些語氣,但依舊帶著壓力:“嘉明同誌啊,我知道公安局工作辛苦,同誌們不容易。改善裝備,提高效率,這個方向是對的。但改善裝備,不等於追求享受!更不等於違反紀律!要買,就買真正適合辦案的車!買麵包車吧!把錢花在刀刃上!花在提升一線同誌的戰鬥力上!”
田嘉明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不甘和僥幸,試探著說:“縣長……那……那訂金都交了……20,二十萬呢!要是現在不買了,人家廠子那邊……恐怕不肯退錢啊!這二十萬不就打水漂了?損失太大了!”
“二十萬?!”我心頭火氣又往上竄!二十萬涉案資金,就這麼被他自作主張交了定金?我強壓著怒火,聲音略顯冰冷:“這就是你們自作主張、違規操作的後果!這個責任,必須有人承擔!這個損失,也必須有人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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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嘉明看我態度強硬,眼珠轉了轉,又換了個說法:“縣長,您看這樣行不行……實在不行,咱們就……就買一輛?就買一輛總行吧?好歹把訂金用掉,減少點損失?其他的……我們就不買了?”
我知道他的心思。買一輛?買回來給誰用?自然是他自己用!這口子絕對不能開!我略作思考後說道:“嘉明啊,這樣吧,買一輛,但是拿到縣政府辦公室來統籌使用,而且下不為例,以後縣裡原則是不配桑塔納了。桑塔納不是辦案車!公安局現在不需要這種車!要買,就按我剛才說的,買麵包車!買適合基層辦案的車!”
田嘉明臉上露出失望和焦慮的神色,他咬了咬牙,又提出一個方案:“縣長……那……那要是車買回來了,能不能……能不能先放在我們公安局用?等明年縣財政的錢撥下來了,我們再從經費裡扣回這二十萬?這樣……賬麵上也過得去……”
“胡鬨!”我立刻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收支兩條線!這是財經紀律的根本!涉案資金是涉案資金,財政撥款是財政撥款!怎麼能混為一談?拆東牆補西牆?這是嚴重的違規行為!絕對不行!”
我看著田嘉明,語重心長,又帶著嚴厲的警告:“嘉明同誌啊,我再強調一遍!縣裡已經三令五申,全縣黨政機關和企事業單位,三年內原則上不準新購小轎車!這是縣委常委會的決定!是鐵規矩!公安局不能開這個口子!不能當這個‘出頭鳥’!你要買車,可以!打報告!買麵包車!買真正能提升基層派出所裝備水平的車!這個,縣裡會酌情考慮支持!”
田嘉明臉色灰敗,沉默了好一會兒:“縣長……那……那這二十萬訂金……我們公安局,不是就這麼白白損失了?”
我說道:嘉明啊,算錯帳了,這二十萬,本身也不是公安局的,是要交國庫的,現在啊,算是縣裡出錢買了這麼一台車。換做是其他的乾部啊,我告訴你,我直接喊他找蘇書記去了。”
田嘉明臉上的表情略顯冷酷,就從包裡拿出煙來,發了我一支,主動給我點了煙,說道::“縣長啊,您知道啊,這個基層有基層的難處,有時候,您知道的,這麼大個隊伍,車,確實是臉麵啊。”
我看著他這副樣子,知道光壓不行,還得給點希望。我身體微微前傾,聲音放緩了些,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意味:“嘉明啊,我知道你心裡有想法,覺得委屈。但你要明白,組織上對你,是寄予厚望的。”
我頓了頓,目光直視著他:“胡延坤在看守所意外死亡這件事,影響很壞!直接導致了你這次沒能被提名為副縣長兼公安局長人選。這是事實。組織上讓你繼續擔任公安局黨委書記,主持工作,既是信任,也是考驗嘛!”
我加重了語氣:“考驗什麼啊?考驗你的黨性原則嘛!考驗你的大局觀念!考驗你在關鍵時刻,能不能頂得住壓力,守得住底線!能不能把案子辦好,把影響消除掉。”
我看著田嘉明眼神的變化,繼續說道:“平水河大橋的案子,石油公司劃轉的案子,沈鵬、胡玉生這些人的案子,辦的確實不錯,但是都還沒徹底了結!贓款還沒完全追回!特彆是這個叫薛紅的,卷走了這麼多錢,惡劣的影響還沒完全消除!這些,都是你肩上的擔子!也是你證明自己的機會,咱們東洪公安啊,絕對不能成為吃乾飯的。”
我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一絲期許和暗示:“隻要你把這些案子辦漂亮了,把影響消除了,把該追的錢追回來了,組織上自然會看到你的成績!到時候,提名你擔任副縣長兼公安局長,那是順理成章的事!水到渠成!”
我身體靠回椅背,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承諾的意味:“嘉明啊,你不要以為縣裡收回來這台車,是想著沒收了或者我來坐啊,縣裡收回來這台車,是有安排的,等到你人大的提名一過,到那個時候,縣裡收回來的這台車,不是可以繼續拿給你用,到時候那也是名正言順,理所應當!沒人會說閒話!但現在,不行!時機不對!條件不成熟!你明白嗎?”
田嘉明聽著我的話,臉上的怨氣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情緒,有無奈,有不甘,但也有一絲被點醒後的恍然。他沉默了幾秒鐘,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帶著認命的意味,笑著說道:“縣長啊,我明白了。您說得對。我……我這就回去處理,把訂金……儘量協商退回來。實在退不回來,就按照您說的辦。”
又說了會工作之後,田嘉明站起身,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但眼神深處那抹不甘和算計,並未完全消失:“縣長,那……那我先回去了。局裡還有一堆事等著處理。”
“嗯,去吧。”我點點頭,目送著他略顯沉重的背影消失在辦公室門口。
田嘉明坐著從工業開發區借來的那輛桑塔納轎車返回縣公安局,車窗外冬日的蕭瑟景象與他內心的陰鬱如出一轍。他麵色緊繃,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車門扶手,心裡反複咀嚼著剛才在縣長辦公室的談話,一股無名火在胸腔裡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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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誰他娘的走漏的風聲?”田嘉明越想越覺得蹊蹺。挪用涉案資金購車這件事,在他看來辦得極其隱蔽,隻限於縣公安局黨委內部幾個成員知曉。前思後想,疑點逐漸聚焦在兩個人身上:副局長廖文波和政委萬金勇。廖文波是縣長親自從刑警大隊長提拔上來的副局長,屬於安插到班子裡的“自己人”。按理說,他要想越過自己直接向縣長彙報,可能性最大。但萬金勇這個老資格、號稱“萬金油”的政委,看似圓滑世故,在這種涉及重大利益和風向的事情上,也未必不會為了自保或者某種目的暗中遞話。田嘉明陰沉著臉,心裡給廖文波打上了八成的嫌疑標簽——“縣長初來乍到,對本地乾部兩眼一抹黑,除了這個廖文波被重用之後,公安局還有誰能這麼快摸到縣長跟前嚼舌根?”
車子駛入縣公安局大院,田嘉明推門下車,腳步沉重地走向辦公室。他徑直把政委萬金勇叫了過來。萬金勇推門進來時,看到田嘉明臉色不善地坐在辦公桌後抽煙,辦公室內煙霧繚繞。萬金勇心裡咯噔一下,猜到田書記八成是在縣長那裡碰了釘子,挨了訓。
田嘉明沒急著開口,隻是又點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目光透過煙霧審視著萬金勇,仿佛要把他看穿。沉默良久,他才聲音不高但帶著壓抑的火氣開口:“老萬啊,咱們這公安局,我看快成廣播電台了!”
萬金勇心裡明鏡似的,但臉上還是配合地露出疑惑:“書記,您這話……從何說起啊?”
“從何說起?”田嘉明冷笑一聲,把煙灰重重彈在煙灰缸裡,“局黨委內部研究的事,決議剛形成,八字還沒一撇呢,就被人捅到縣長那裡去了!捅得那叫一個快!那叫一個準!”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我頂著多大壓力,想著給局裡的同誌們改善一下裝備,謀點福利?買幾輛車,方便大家辦案!結果呢?還沒開始乾,就被人背後捅了一刀!捅到李縣長那裡了!”
道明原味之後,萬金勇露出恍然和同仇敵愾的表情:“哦!書記您說的是買車那事啊?這……這確實不像話!太不像話了!局黨委內部的事情,怎麼能隨便往外傳呢?這還有沒有點組織紀律性了!”他一邊說著,一邊也掏出煙點上,陪著田嘉明吞雲吐霧,緩解著尷尬的氣氛。
田嘉明狠狠吸了口煙,吐出一口濃煙:“不像話?豈止是不像話!簡直是在拆我的台!在拆整個局黨委的台!”他看著萬金勇,語氣帶著憋屈和不甘,“老萬,我知道這事瞞不住縣裡,這點覺悟我有!但我總得有個緩衝吧?總得等我把車提回來,生米煮成熟飯吧?到時候車停在院子裡,鑰匙發下去,縣裡還能逼著咱們退回去?麵子上也過不去啊!現在倒好,全他媽黃了!”
萬金勇歎了口氣,勸慰道:“書記,消消氣。現在事情已經這樣了,生氣也沒用。關鍵是接下來怎麼辦?李縣長態度很堅決?”
“堅決?”田嘉明想起縣長那不容置疑的語氣,煩躁地擺擺手,“豈止是堅決!一點餘地都沒有!車,隻能買一輛,還得交到縣府辦去!你說這叫什麼事?咱們公安局自己頂著壓力花錢改善裝備,還得看彆人臉色!關鍵那錢還不是咱們亂花的,是涉案資金,遲早要處理,我隻是想靈活運用一下,給大家辦點實事!”
“那……那這車還買不買?”萬金勇試探著問。
“買!為什麼不買?”田嘉明猛地掐滅煙頭,眼神裡閃過一絲狠勁和算計,“縣長說隻能買一輛,那是他的意思。咱們不能就這麼認了!至少買兩輛!我一輛,你一輛!咱們當書記政委的,沒有輛像樣的車,出去辦事都不方便,也影響局裡的形象!”
萬金勇一聽還要給自己配車,心裡頓時叫苦不迭。眼看著東洪縣這半年風雲變幻,胡延坤、黃誌行這些縣領導一個個都沒落得好下場,深知在風口浪尖上更要懂得進退,低調自保。他連忙擺手,臉上堆起誠懇又惶恐的笑容:“書記!書記!這可使不得!萬萬使不得!我這把年紀了,乾不了幾年就退休了,要那麼好的車乾嘛?那不是招人閒話嘛!再說了,縣長都發話了,隻準買一輛,咱們頂風作案買兩輛,這不是自己往槍口上撞嗎?處分下來,我這老臉往哪擱啊?”
田嘉明不耐煩地打斷他:“老萬,你這話就不對了!你不要,我這當書記的還怎麼好意思要?那不真成我搞特殊化了?不行,必須買!要挨處分,我頂著!關鍵是怎麼把錢的問題圓過去。”
萬金勇見田嘉明態度強硬,知道硬勸沒用,隻能迂回:“書記,關鍵是錢。照你這麼說,縣長都知道了那筆涉案資金被挪用了二十萬當訂金,這窟窿怎麼補?就算咱們買回來了車,這挪用資金的處分也跑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