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裡的寒風刀子似的,裹挾著鞭炮響過之後的硝煙味道,刮過東洪縣城,年關越近,畢瑞豪的日子越不好過。他這“東洪首富”的名頭,在尋常百姓眼裡是風光,但沒有了沈鵬的照應,在那些七站八所的頭頭腦腦們眼裡,卻成了過年時最肥美的“盤中肉”。這幾天他東躲西藏,就為避開各路“打秋風”的神仙。
這天剛擦黑,畢瑞豪的車子剛駛進自家大門,鐵門還沒合攏,一輛藍白塗裝的警用麵包車就粗暴地頂在了門口。城關鎮派出所的原所長,如今的縣局黨委委員陳大年,推開車門跳了下來,臉上掛著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哎呀,畢老板啊!你可是真讓我們好找!”陳大年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刻意的熟稔,“我這腿都跑細了,才堵著你這位大忙人呐。”
畢瑞豪心裡咯噔一下,暗罵晦氣。這陳大年,是出了名的貪得無厭,也是最難纏的滾刀肉。過去他在城關所當所長時,逢年過節必帶著手下上門“化緣”,美其名曰“讚助費”或“治安聯防費”。如今他高升縣局,畢瑞豪本以為能清靜點,沒成想這尊瘟神換了廟,胃口更大了。沈鵬倒了之後,牛鬼蛇神都冒了出來,讓畢瑞豪不勝其煩。
畢瑞豪臉上堆起商人特有的圓滑笑容,快步迎上去:“哎呀,陳大所長!稀客稀客!快請進快請進!這大冷天的……您看我這剛回來,正想著這兩天去給您拜年呢,一直沒顧上,真是失禮失禮!”
陳大年倒背著手,目光肆無忌憚地在畢瑞豪寬敞的院子裡掃了一圈,尤其在那幾條半人高的狼狗身上停留片刻。說來也怪,平日裡凶悍護主的狼狗,此刻卻夾著尾巴縮在狗屋旁,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嗚咽,眼神裡透出明顯的畏懼,連吠叫一聲都不敢。陳大年似乎很滿意這效果,說道:“畢老板啊,看門,還得靠我們,你這幾條狗,可是不稱職啊。”嘴角撇了撇,大搖大擺地跟著畢瑞豪進了客廳。
客廳裡略顯冷清,自從沈鵬被槍斃的消息傳開,畢瑞豪心裡就像揣了塊冰。雖然縣長明確表示要規範引導民營企業發展,也幾次到他的工廠站台,但縣裡私下議論他的人不少,甚至有人說他是沈鵬的幫凶、盜賣國家資產的“白手套”。畢瑞豪自己心裡清楚,當初為了在東洪立足,攀附沈鵬,有些事確實脫不了乾係,那也是被逼無奈。如今大樹倒了,他這猢猻的日子就難過了。
“陳大所長啊,您坐您坐。”畢瑞豪熱情地招呼,“您看,家裡平時就我一個人,也沒什麼準備。這大晚上的,熱水都現燒,要不……您先來罐健力寶?”他從門口的箱子上,拿出兩罐飲料放在陳大年麵前的茶幾上。
陳大年毫不客氣地在最寬敞的單人沙發裡坐下,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陷進去,拿起一罐飲料掂量著,嘿嘿一笑:“畢老板,你這飲料,我們平日裡想喝也喝不上啊。如今我調縣局了,想見你畢老板一麵,可真是難如登天嘍。”
畢瑞豪心裡膩味,麵上卻笑容不減:“陳大所長說笑了,我這真是到處跑賬去了。您是不知道,年關底下,那些經銷商拿了貨都拖著不給錢,我得一家家去催去討啊。剛從曹河那邊回來,累得夠嗆。”他故意歎了口氣,顯得很無奈。
“曹河?”陳大年眼皮一抬,帶著點戲謔,“鐘書記走了,他那寶貝兒子鐘壯在曹河縣也不大好使了吧?我聽說他現在也不折騰生意了,回縣裡那個什麼……國企改革辦公室當副主任去了?嘖,到底是乾部子弟,上麵政策就是照顧得好。不像畢老板你,想回市計委都沒門路嘍,留編五年,你出來也五年多了吧?”
畢瑞豪心裡被戳了一下,有些發堵,勉強笑道:“是啊,各人有各人的路。”
兩人又閒扯了幾句沈鵬的舊事,陳大年搖搖頭,仿佛很感慨:“唉,我們沈局長啊,就是貪心不足,什麼錢都敢伸手,連人家老兵的瓶子都敢偷,這不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嗎?畢總啊,”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畢瑞豪臉上,“說起來,你的責任也不小。要不是朝陽縣長,包括我在縣局黨委會上啊替你說話,這次都要收拾你的。”
畢瑞豪點頭:“是啊,朝陽縣長在關鍵時刻說了公道話,我們做民營企業的,離不開黨委政府的支持。以後啊,還得多仰仗陳大所長在局裡替我美言幾句呢。”他順勢遞上高帽子。
“好說好說,咱們兩兄弟,以前沈局長張在的時候,我照顧你,沈局長不在了,田書記來了,我呀一樣要給你說話,這就是感情。”陳大年應著,手指在沙發扶手上敲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終於,他身體前傾,壓低了些聲音:“畢老板,咱們也是老交情了。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您說,您說。”畢瑞豪自然知道這陳大年來家裡自然是有事,但也是故意不點破,就等著陳大年說話。
“黑三過年要回來了吧!”
說起黑三也是畢瑞豪的一個痛處,之前畢瑞豪的倉庫裡東西總是被偷,就請來城關鎮有名的流氓看家護院,結果這縣裡搞檢查的時候,黑三按照自己的意思,帶人打了乾部,當時覺得無所謂,沈鵬在,可是如今沈鵬倒了之後,這黑三也是每個月找人要生活費。畢竟自己之前有些事,黑三是清楚的,黑三就是拿這個事,要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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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瑞豪略顯尷尬的道:“黑三啊,不知道,沒聽說回來!”
陳大年道:“縣局可是給他掛著賬那,這小子打了工商局和農業局的乾部,曹縣長上次跟著李縣長來調研,還專門點了這個人!”
畢瑞豪道:“是啊,當時咋說也不該打乾部!”
陳大年覺得點的差多了,就道:“算了,有我在,問題不大。就算黑三回來,你來找我!”接著話鋒一轉,說道:“畢老板啊,你在供銷社租的那幾間門麵,一個月多少錢?”陳大年看似隨意地問。
畢瑞豪心裡一凜,知道正題來了。他沒直接回答,反問道:“陳大所長怎麼關心起這個來了?”
“嗨,隨口問問,好奇嘛。”陳大年擺擺手,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畢瑞豪斟酌著說:“這個嘛,也沒啥好隱瞞的,都是公開價格。當時供銷社那幾間門麵拿出來招租,掛了個把月都沒人敢接手,位置是好,可價格咬手啊。後來供銷社的同誌主動找上我,說那地方以前就是賣農資的,我這做農資的也算專業對口,希望我能租下來撐個門麵。我抹不開麵子,也是為了公司形象,就硬著頭皮租了。下麵一層四間,月租120一間;上麵四間小點,80一間。攏共八間,一個月800塊。”
“八百?!”陳大年縱然有心理準備,還是被這數字震了一下,畢竟那時縣城裡普通乾部的月工資也就一百多塊。“畢老板,你真是財大氣粗啊!一年光房租就小一萬?那幾間門麵真能掙那麼多?”
畢瑞豪苦笑:“陳大所長,您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那地方我不租,彆人更不敢租。我租下來,壓根兒就不是圖它能掙多少錢,是拿它當個臉麵!做生意嘛,門麵不撐起來,誰還跟你合作?公司看著紅火,其實都是銀行貸款在撐著,縣裡誰不知道?我這是打腫臉充胖子,沒辦法的事。”
陳大年默默地抽了幾口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臉色顯得有些模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彈了彈煙灰,慢悠悠地開口:“畢老板啊,實話跟你說吧,那個地方,有人看上了。”
畢瑞豪心頭一緊,麵上不動聲色。
“而且看上的人,”陳大年頓了頓,加重了語氣,“來頭很大,惹不起。我惹不起,你也惹不起。我今天來,就是給你傳個話,那地方,你得退出來。供銷社那邊,已經打過招呼了,他們點頭了。”
畢瑞豪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一股怒火直衝腦門。那地方他剛續了兩年的租,上麵又立了鐵架子廣告,裝修也花了不少錢,更重要的是,那是他在東洪縣城商業中心的“臉麵”!他強壓著火氣:“陳大所長,您這玩笑可開大了。那地方我租下來下了本錢的,合同白紙黑字……”
“畢老板!”陳大年打斷他,語氣帶著強勢,“格局要大!兩萬塊錢對你來說算個啥?九牛一毛!你替彆人讓個路,彆人自然會念你的好,說不定還能幫你看顧前程。不就兩萬塊錢房租損失嘛,丟了就丟了!生意做這麼大,可不能因小失大啊。”他身體靠回沙發,意有所指地補充道,“再說了,公安局這次在沈鵬那個案子上,對你的事兒……也是高抬貴手了的。大家互相支持,才能走得長遠嘛,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畢瑞豪隻覺得一股邪火在胸腔裡燒,憋屈得難受。但他摸不清陳大年背後站的是誰,不敢貿然翻臉。他想起自己畢竟在臧登峰手下乾過,年前也給副市長臧登峰拜過年,多少還有點關係。他深吸一口氣,試圖掙紮一下:“陳大所長,道理我都懂。可我也得知道,我把這地方讓出來,是讓給誰吧?總不能不明不白就讓我認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