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嘉明靜靜地聽著,煙霧繚繞中,他的神情顯得高深莫測。陳大年這個計劃,夠狠,也夠直接,充分利用了沈鵬倒台後遺留的爛攤子和畢瑞豪屁股上的屎。風險是有的,但收益也大。既能順利拿下那個黃金鋪麵,向周海英交差,又能再次展示自己在東洪的掌控力,順便把不聽話的畢瑞豪收拾一頓。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鐘,辦公室裡隻剩下手指敲擊桌麵的輕微聲響。終於,田嘉明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這個黑三……現在人在哪裡?消息可靠嗎?你確定他能配合?”
陳大年拍著胸脯保證:“書記,您放心!黑三就在家裡貓著呢,我隨時能聯係上。這小子就是條野狗,以前靠沈鵬和畢瑞豪賞飯。現在沈鵬倒了,畢瑞豪自顧不暇,又得罪了您,他隻要不傻,就知道該抱誰的大腿!隻要您給個準話,我保證讓他乖乖聽話回來‘自首’,把該說的‘事實’都說得清清楚楚!”
“田書記,”陳大年見田嘉明沉吟不語,小心翼翼地補充道,“您隻要認可這種方式,我馬上去辦。我在城關鎮當所長的時候,就收拾得他服服帖帖。隻要黑三這邊交代,名正言順!想給這種企業老板找點麻煩,太簡單了。”
田嘉明緩緩吐出一口煙,目光平靜地落在陳大年臉上。作為東洪縣公安局的實際掌舵人,他深知權力運作的分寸。畢瑞豪在沈鵬倒台後,雖顯頹勢,但畢竟曾是沈鵬的錢袋子,又與市裡一些領導有牽連,處理不好容易引火燒身。陳大年這招看似狠辣直接,但也帶著一股莽撞勁兒。
“到時候先關他個五天,”陳大年見田嘉明沒反對,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萬無一失”的自信,“書記,這樣辦,就算他找到了市裡領導,咱們也不怕!這事是有‘案底’的,曹縣長上次來批評我們當初處理不力……哪一級領導來過問,田書記,咱們公安局都沒任何問題!他們打招呼,就是插手具體辦案,他們就理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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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嘉明略作思考。陳大年點出的“案底”和“曹縣長過問”這兩個點,確實給他提供了操作空間和回旋餘地。這幾乎是個無解的陽謀,表麵程序上滴水不漏。但他想要的,並非畢瑞豪坐牢,而是供銷社那幾間黃金門麵房。把事情做絕,可能適得其反。
“關五天?”田嘉明終於開口,聲音沉穩,帶著一絲不讚同的意味,“沒必要這樣嘛。大過年的,動靜搞太大不好。我們是要解決問題,不是製造麻煩。”他身體微微前傾,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點著,像是在整理思路,“你們先把人‘請’到派出所來,態度要好,客氣一點。就說請他協助了解一些情況,配合調查。先進行問話,了解情況。看他願不願意承認‘事實’嘛。”
他看著陳大年,眼神裡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了然:“這種人都是聰明人,能把生意做這麼大,不是那種舍命不舍財的愣頭青。你呀,隻要和他見個麵,把話點透,他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咱們的目的,是讓他把供銷社那幾間房子清退出來。隻要他識時務,願意騰地方,那點租金,都好商量。”他特意在“點透”和“好商量”上加重了語氣。
田嘉明深知畢瑞豪這種商人的軟肋——麵子、自由和潛在的更大損失。抓人關押是手段,不是目的。用“協助調查”的名義請來,在派出所那種環境下施加心理壓力,讓他看清形勢,主動退讓,這才是最穩妥、最不留後患的方式。抓了畢瑞豪容易,但由此可能引發畢瑞豪背後關係網的反彈,甚至影響到周海英對自己能力的看法,那就得不償失了。他還是傾向於一種更“寬容”、更“講道理”的姿態來處理。
“這樣吧,”田嘉明最終拍板,語氣帶著果斷,“還是由你這個聯係城關鎮派出所,先把這個畢瑞豪‘請’過來,協助說明一下黑三反映的情況。記住,態度要好!程序要合法!咱們是依法辦事。核心就是點他,把他點醒就對了!點到為止,不要上手段……明白嗎?”
“明白!田書記您放心!”陳大年心領神會,臉上堆滿笑容,“我親自去城關所盯著,保證把這事辦得漂漂亮亮,既達到目的,又不給領導添麻煩。畢瑞豪是聰明人,一點就透!”他站起身,挺直腰板,“那書記,我這就去落實?”
田嘉明揮揮手:“去吧。注意分寸。”
陳大年得了尚方寶劍,立刻行動起來。他很快聯係上黑三,一番威逼利誘,黑三便在陳大年“指導”下,來到城關鎮派出所“投案自首”,繪聲繪色地“交代”了去年受畢瑞豪指使,帶人暴力阻撓工商、農業執法檢查的“事實”。有了這份關鍵“口供”,城關鎮派出所副所長趙建軍心領神會,立刻帶人驅車直奔畢瑞豪位於北關的家。
畢瑞豪剛吃過早飯,就被突如其來的警車和幾名麵色嚴肅的民警堵在了家裡。看到趙建軍出示的傳喚證,聽到“協助調查黑三涉嫌暴力抗法案”的理由,畢瑞豪心裡咯噔一下,瞬間明白了陳大年的威脅絕非虛言。他強作鎮定,但臉色還是白了白。坐上警車時,他心裡已經盤算開了:是死扛到底,還是低頭服軟?
與此同時,在城關鎮政府向建民坐在辦公室裡,看著桌上剛剛從財政所拿來的二十萬撥款憑證和剛從縣石油生產公司田利民那裡“磨”來的五萬元現金,心裡終於鬆了口氣。這二十五萬,雖然離全部解決還有差距,但年前給西關、劉店兩村最困難的群眾分下去,每家每戶拿到幾百塊,至少能讓大家過個稍微寬裕點的年,暫時穩住局麵。
他立刻讓黨政辦主任通知西關村支書黃誌修和劉店村支書劉進才到鎮財政所辦手續領錢,並親自安排鎮長朱峰,讓他代表鎮黨委政府主持這筆錢的分發工作,務必公開透明、落實到戶。
安排妥當後,向建民沒有耽擱,帶著司機和財政所、國土所的同誌,直奔畢瑞豪位於北關的家。坤豪農資公司占的地雖然不多,但按合同,今年的租金也該支付了。年前能再要到幾萬塊,也能解燃眉之急。
車子停在畢瑞豪家氣派的鐵門外,卻發現大門緊鎖。向建民下車,讓司機去旁邊小賣部打聽。沒多久,司機匆匆回來,臉色有些不對:
“向書記,小賣部老板說,上午十點多,來了輛警車,下來幾個警察,把畢老板從家裡帶走了,說是去城關鎮派出所了!”
“派出所?城關鎮派出所?”向建民眉頭一皺。大過年的,派出所帶走畢瑞豪?為什麼?他本能地感覺這事不尋常。“知道因為什麼事嗎?”
司機搖搖頭:“老板說不清楚,就看到人被帶走了。”
向建民沉吟片刻。畢瑞豪是昨晚上就約好今天付租金的,人卻被派出所帶走了?這事透著蹊蹺。他立刻拿出大哥大,撥通了城關鎮派出所的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所領導的電話沒人接,就打了值班室,向建民自報家門:“我是城關鎮黨委書記向建民。請問畢瑞豪畢老板現在是不是在你們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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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電話的值班民警顯然愣了一下,支吾道:“啊,向書記……這個……畢瑞豪同誌確實在我們這裡……協助了解一些情況。”
“了解什麼情況?”向建民追問,語氣平和但帶著不容回避的力度。
“呃……這個……具體是涉及一起舊案的調查……”民警顯然不敢多說。
向建民心下了然。這含糊其辭的回答,印證了他的猜測。“好,我知道了。”他掛了電話,臉色沉了下來。
回到了鎮政府,這時,朱峰正好從外麵進來,看到向建民站在車邊,臉色不虞,便走過來問道:“書記,怎麼了?這錢沒要回來?”
“人被城關鎮派出所帶走了。”向建民言簡意賅。
朱峰一聽,知道這是城關所的慣用套路,以前陳大年在的時候,大家都在一個院子裡,這陳大年是隻給書記楊明瑞笑臉,這個鎮長安排陳大年都使不動,就是偶爾遇上一起喝酒,陳大年都是隻喝書記的酒,搞得朱峰在酒桌上都下不來台,在城關鎮很沒麵子。
朱峰臉上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鄙夷神色,顯然對城關鎮派出所的做法並不陌生,說道:“又是派出所那幫人!娘的,跟他們那個老所長陳大年一個德行,跟土匪差求不多!這眼瞅著過年了,估計是想打畢瑞豪的秋風,這姓畢的沒答應,他們就隨便找個由頭把人弄去‘協助調查’,不扒層皮能放出來?這幫孫子,根本不把鎮黨委政府放在眼裡!聽調不聽宣的主兒!”
向建民和朱峰一起,就朝著樓上辦公室走去,朱峰對向建民真能要來錢,還是很服氣,兩人一邊走,朱峰一邊介紹情況說道:“城關鎮派出所啊,不比那些農村所,城關鎮有產業,有項目,也有資源,城關所啊不缺經費,所以就不需要咱們鎮黨委政府的支持。這個派出所老陳啊,以前更是……,所以聽說縣長堅決按住他,不讓他上副科。
“此風不可長啊。”向建民沉聲道,目光看向鎮政府大院一側的城關鎮派出所方向,說道:“派出所肯定要服務地方經濟社會發展大局,不能搞這些烏煙瘴氣,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樣不行。這樣吧,通知派出所的趙所長,就說,我要見他。”
朱峰有些意外,隨即露出一絲看熱鬨的心態,也是想著這位新書記,怎麼收拾這幫穿老虎皮的,他巴不得向建民去碰碰派出所這個硬釘子。
而在城關鎮派出所,詢問室畢瑞豪坐在冰冷的木凳上,已經快兩個小時了。初時的緊張和憤怒,漸漸被一種冰冷的疲憊和巨大的壓力所取代。派出所副所長趙建軍和一名年輕民警坐在他對麵,桌上攤著記錄本。
趙建軍已經換了一副嘴臉,不再是剛來時那種公事公辦的嚴肅,而是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嘲弄:“畢老板,想明白沒有啊?黑三可都撂了。他說得清清楚楚,去年那次,就是你指使他帶人,去倉庫堵工商和農業局的執法人員,還動手打傷了人!性質多惡劣啊!暴力抗法,毆打國家工作人員!這罪名,判個幾年都不冤!”
畢瑞豪口乾舌燥,但咬緊牙關,硬著頭皮道:“趙所長啊,黑三他信口開河嘛!他隻是我們公司一個普通員工,再說那次執法檢查,我根本不在場!我怎麼可能指使他打人?你們可以去調查當時的記錄,我們公司是配合檢查的!肥料質量是有問題,但縣裡早有結論,我們認罰認改,這事已經翻篇了!你們不能聽信一個被開除員工的一麵之詞就……”
“一麵之詞?”趙建軍拍了拍桌子,聲音提高了些許,說道:“畢老板啊,你當我們公安局是吃乾飯的?沒有點真憑實據,我們會請你來?黑三的供詞隻是佐證!我們掌握的證據鏈比你想象的完整啊!你到現在還拒不交代問題,態度可是不端正啊!”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赤裸裸的威脅,“畢老板,你是聰明人。沈鵬的下場你看到了吧?——槍斃。樹倒猢猻散嘛!現在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靠關係吃飯的時候了,大家啊,現在都講法律講事實講證據!大過年的,再這麼死扛下去,對你沒好處!這個年,你是想在號子裡過了?大家臉上可都不好看。”
畢瑞豪的心沉到了穀底。趙建軍的態度讓他徹底明白,這根本不是簡單的調查,而是陳大年、田嘉明在對他進行精準打擊。難道……屈從於他們的要求,交出那幾間門麵房?
就在畢瑞豪內心激烈掙紮,趙建軍步步緊逼之時,詢問室的門被敲響了。一個乾警探進頭來,神色有些緊張:“趙所……城關鎮朱鎮長來了,說領導……要見你。”
趙建軍臉色一變,顯然沒料到朱峰會直接殺到派出所來。雖然大家在一個院子裡,但也是涇渭分明,鎮裡的乾部一般不會到派出所來,他眉頭一皺,不耐煩地揮揮手:“知道了,讓老朱在外麵等會兒!”
然而,他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了朱峰的聲音:“趙副所長,協助調查也要講個時間吧?不是我找你啊,是我們向書記要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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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向書記三個字,趙建國沒敢耽誤,放下筆,示意手下的同誌繼續問,就出了審訊室。
趙建國的資曆尚淺,但還是養成了飛揚跋扈的性格,出門後看著朱峰,說道:“鎮長,什麼事,我這有工作!”
朱峰抽著煙,看著趙建國,兩人年齡相當,朱峰說道:“趙所長啊,畢老板是我們鎮,咱們縣裡的重要的企業家,也是約好了今天要和向書記談土地租金的。你們把人抓了,鎮裡收不到錢啊!”
趙建軍看了一眼審訊室,覺得離得太近,就將朱峰拉到一邊,說道:“鎮長啊!我們正在依法執行公務!畢瑞豪涉嫌一起嚴重案件,需要他配合調查清楚!”
“嚴重案件?”向建民看向詢問室,看著趙建軍,直言不諱的說道:“什麼嚴重案件需要把企業家在年關請到派出所來談幾個小時?趙副所長,規矩大家都懂,何必那?”
這趙建軍道:“鎮長啊,我也不瞞你,你也彆怨我,是真的牽扯到案子,你還記得之前農業局和工商局的人挨打這回事吧,為首的黑三自首了……這個很不好辦啊!”
朱峰自然是知道這事,但也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就說道:“趙所長啊,這算個什麼事啊,大過年的把人抓了,關鍵是,土地租金怎麼辦,這是財神爺,要是拿不到土地租金,下午的時候,群眾就要來鎮裡堵門,你現在不放人,到時候我們向書記,可不認你們田書記,你知道我們向書記他爹是誰的,鬨大了的話,趙所長,還不是你來頂鍋!
“這……”趙建軍一時語塞,臉憋得通紅。他敢對畢瑞豪耍橫,卻不敢在明麵上頂撞鎮長,尤其對方還提到了向建民。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審訊室,又看了看臉色不善的朱峰,心裡也是把陳大年和田嘉明罵了個遍,人肯定是不能放,這他媽怎麼收場?自己是把城關鎮徹底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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