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三學”階段性總結會上,於偉正做完了工作部署之後,起身離開了會議室。市委秘書長郭誌遠如今充當了秘書的服務角色,很快為於偉正拉開了凳子。於偉正與郭誌遠出門之後,紀委書記林華西掏出電話打給侯剛,說市委常委會開完了,可以來彙報了。
這個時候,省委組織部的辦公室主任趙東也來給於偉正彙報工作。於偉正看到趙東之後,就吩咐郭誌遠說讓趙東去他的辦公室坐一會。
郭誌遠看到趙東也很詫異,如今的趙東是省委組織部的辦公室主任,於偉正最信任的老部下,這個時候到東原來,必然是有事。郭誌遠就將趙東請到了辦公室。
郭誌遠給趙東倒了杯水,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趙主任,工作怎麼樣?在省裡接觸麵廣,視野開闊,比我們這些在基層的強多了。”
趙東接過水杯,客氣地笑了笑:“郭秘書長說笑了,都是搞服務工作,本質一樣。在省裡跟在市裡,都是圍著領導轉,圍著工作轉。”
郭誌遠點點頭,語氣帶著一絲感慨:“是啊,服務對象不一樣,但責任都一樣重。您是服務省委組織部長,我是服務於書記。於書記啊是得到咱們省委認可的乾部,思路清,魄力大,跟著他乾,壓力不小,但學的東西也多。”他頓了頓,看似隨意地補充道,“趙主任啊,咱們領導來了之後一直沒說秘書的事,您看……要不要您來給領導重新當秘書?您熟悉領導的工作習慣,配合起來肯定更默契。”
趙東心裡咯噔一下,臉上笑容不變,心裡卻飛快地轉著念頭。郭誌遠這話,看似熱情推薦,實則是在試探。自己現在已經是省委組織部辦公室主任,正兒八經的正縣級乾部。市委書記配個正縣級秘書?這規格聞所未聞,除非是省委書記。郭誌遠不可能不知道這點,他這麼說,要麼是故意拿話擠兌自己,要麼就是擔心自己回來會威脅到他市委秘書長的位置。
趙東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掩飾著內心的波動,語氣平和地回應:“郭秘書長,您這是抬舉我了。我現在這個位置,是組織上的安排,也是於書記以前關心培養的結果。至於秘書的事,領導自有考慮,我們服從安排就是了。再說了,您把市委辦的工作抓得這麼好,領導身邊有您這樣經驗豐富的老同誌把關,比我們這些毛頭小子強多了。”他巧妙地把球踢了回去,既表明了自己無意爭這個位置,也捧了郭誌遠一下。
郭誌遠聞言,臉上笑容深了些:“趙主任太謙虛了。你是領導一手培養起來的,能力水平大家有目共睹。回來也好,在領導身邊,進步更快嘛。”他話鋒一轉,“對了,這次回來是公乾還是……”
“主要是老家有事,順便啊向於書記彙報一下思想,順便也看看老領導。”趙東含糊地應道。他這次回來,確實帶著任務,也聽到了不少關於東原的議論,心裡有些話想對於偉正說,但麵對郭誌遠,他自然不會交底。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氣氛看似融洽,實則各懷心思。郭誌遠作為市委常委、秘書長,是於偉正身邊最近的人,對趙東這個“老部下”突然回來,自然帶著幾分審視。而趙東在省委機關曆練多年,也深知官場規矩,說話滴水不漏。
就在這時,市紀委書記林華西和紀委副書記侯剛兩人來到了於偉正的辦公室門口。郭誌遠見狀,對趙東說:“趙主任,你先坐會兒,林書記他們來彙報工作了。”
趙東點點頭:“您忙。”
郭誌遠招呼一聲林華西過後,就敲了敲於偉正的辦公室門,得到應允之後,林華西和侯剛推門進了於偉正辦公室。於偉正正坐在辦公桌後,手裡拿著一份文件在看。看到兩人進來,他頭也沒抬,指了指沙發:“坐吧,不影響,你們彙報你們的。”他一邊說著,一邊繼續翻看手裡的材料,眉頭微鎖。
林華西看了一眼侯剛,侯剛會意,清了清嗓子,開始彙報:“書記,關於魏昌全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案件的調查,目前有了初步結論,這是調查報告,請您審閱。”他將一份厚厚的報告放在於偉正桌上。
於偉正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起那份調查報告。他翻開封皮,目光直接落在涉案金額那一欄——“473萬元”。這個數字像根針一樣刺進他的眼睛。他握著報告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91年,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年收入才1700元左右,473萬,這是一個天文數字!足以槍斃十次!
他強壓下翻湧的怒火,知道天塌下來,也不能失態,特彆是魏昌全是周鴻基曾經的秘書,一旦自己失言說了什麼,傳到領導耳朵裡,也是多惹了麻煩。
於偉正一邊翻看報告一邊低聲問道:“473萬?查實了?”
侯剛連忙回答:“書記,這是目前查證屬實的金額。主要涉及他在擔任市農業開發總公司總經理期間,利用平價化肥指標分配權,通過虛報冒領、高價倒賣、截留挪用等方式,侵吞、貪汙公款。魏昌全本人已於案發前潛逃,目前公安機關正在全力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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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偉正一頁頁翻看著報告,上麵詳細列舉了魏昌全的操作手法:偽造單據、虛增采購量、將平價指標轉議價銷售、收取回扣、挪用公款用於個人投資……手段之大膽,數額之巨大,觸目驚心。他越看臉色越沉,看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啪”地一聲將報告合上,重重拍在桌麵上。
“無法無天!簡直是無法無天啊!”於偉正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一個處級乾部,就敢貪這麼多!槍斃他十次都夠了!這是對黨和人民的犯罪!是對東原幾百萬老百姓的犯罪!”
他地掃向林華西和侯剛:“市紀委和市公安局必須緊密配合!成立聯合專案組!我不管他跑到天涯海角,還是鑽到哪個老鼠洞裡,必須把人給我抓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相關涉案人員,一個都不能放過!該抓的抓,該查的查!不管涉及到誰,不管有什麼背景,一律依法依規,從嚴從重處理!這個案子,要辦成鐵案!辦成震懾全市乾部的典型!”
林華西和侯剛感受到書記話語中的雷霆之怒和堅定決心,侯剛說道:書記,我們堅決落實您的指示!保證完成任務!”
於偉正不想在魏昌全的問題上表態太多,就說侯剛同誌,你抓緊去辦,華西,你留一下。
侯剛拿起報告,向林華西看了一眼,得到後者一個肯定的眼神後,便快步離開了辦公室。沉重的關門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辦公室裡隻剩下於偉正和林華西兩人。於偉正深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濃重的煙霧,目光透過煙霧,望向窗外漸漸沉入暮色的城市輪廓,那目光裡充滿了憂慮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他掐滅了煙頭,又續上一支,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推心置腹的意味:
“華西啊,”他很少這樣直接稱呼林華西的名字,“魏昌全這個案子,觸目驚心啊!一個處級乾部,就敢貪這麼多!四百七十三萬!這相當於多少普通工人一千年的工資?這簡直是喪心病狂!無法無天!”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痛心,“但這還隻是在農業開發總公司!一個不算最大的市屬企業!”
他彈了彈煙灰,看向林華西,那眼神仿佛要穿透表象,直抵核心:“東原最大的國企是誰?是東投集團!那是我們東原經濟的頂梁柱啊!資產規模、影響力,遠非農業開發總公司可比!齊永林同誌在那裡黨政一肩挑,權力高度集中!你說,”於偉正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近乎拷問的力度,“我心裡有沒有底?華西,你作為紀委書記,你心裡有沒有底啊?!”
林華西心頭一震。他沒想到於偉正會如此直接地拋出這個問題。東投集團是東原的明星企業,齊永林更是資曆深厚、人脈廣泛的老領導。他沉默了片刻,臉上露出凝重而坦誠的神色,緩緩搖了搖頭,聲音很是謹慎:“書記,說實話……沒有底。東投集團體量龐大,業務複雜,關聯企業眾多。齊永林同誌在集團威望很高啊,管理風格也比較……獨立。我們紀委雖然對國企有監督職責,但東投集團……情況特殊,介入深度有限。
於偉正點了點頭,示意林華西繼續說下去。
“目前,我們沒有掌握東投集團存在類似魏昌全案這種嚴重違紀違法問題的確鑿證據。但是,”林華西話鋒一轉,語氣帶著職業的警覺,“權力過於集中,缺乏有效製衡,本身就存在巨大風險。任何企業,如果長期缺乏有效的監督和約束,都容易滋生問題,甚至……失控。”
“是啊!”於偉正聲音帶著深深的憂慮,“這正是我最擔心的!魏昌全案給我們敲響了警鐘!一個不算太大的農業開發總公司就能捅出這麼大的窟窿,那東投集團呢?它要是出了問題,那就不隻是幾百萬、幾千萬的事!那是動搖東原經濟根基的大事!後果不堪設想!”
於偉正不敢往深了想,無論哪一級的乾部,都不願下麵出事,但事實的教訓太深刻了,東洪石油,東原農業,這些都是慘痛教訓:“華西同誌,我看不能再等了!必須未雨綢繆!我考慮,由你親自帶隊,以‘三學’活動領導小組副組長的身份,對東投集團進行一次深入的‘回頭看’!重點不是去抓咱們同誌的小辮子,而是要幫助東投集團查找在黨的建設、內部管理、風險防控等方麵存在的隱患和不足!”
他走到林華西麵前,聲音放緩了些,但分量更重:“這次‘回頭看’,目的很明確:第一,要督促東投集團黨委真正重視起‘三學’活動,不能隻停留在口頭上、文件上,要真正解決思想問題、作風問題!第二,要幫助他們查找管理上的漏洞,特彆是權力運行監督、重大決策程序、財務資金監管等方麵的薄弱環節!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於偉正的目光變得異常深邃,“是要給齊永林同誌提個醒!給他敲敲警鐘!讓他明白,東投集團不是獨立王國!黨的領導必須加強,監督製約必須到位!希望他能理解市委的良苦用心,主動配合,切實整改存在的問題,避免東投集團因為管理失控而走上歪路,最終害了企業,也害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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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華西感受到了於偉正話語中的沉重分量。他深知這個任務的敏感性和艱巨性。齊永林不是魏昌全,他的地位、資曆、人脈都非同一般。這次“回頭看”,恐怕不會這麼容易。
但他更清楚,作為紀委書記,作為市委班子成員,他責無旁貸。他目光堅定地看著於偉正,聲音沉穩有力:“書記,我明白了!請您放心,我一定親自帶隊,按照您的指示,認真組織好這次對東投集團的‘回頭看’工作。堅持實事求是,注重方式方法,既查找問題,也幫助改進,爭取達到預期的效果。”
“好!”於偉正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帶著疲憊的欣慰,“華西同誌,我相信你能把握好這個度。記住,我們的目的不是整人,是治病救人,是防患於未然!是為了東投集團更好,也是為了東原更好!”
“明白,書記!”林華西再次鄭重應道。他知道,這是一場可能更加微妙的較量,暗自感慨,這是都不好惹啊。
林華西走後,這時,辦公室門被輕輕敲響。趙東推門走了進來。
“書記。”趙東輕聲喚道。
於偉正轉過身,看到是趙東,臉上的怒色緩和了一些,但眉宇間的疲憊和沉重依然清晰可見。他鬆了鬆領帶,解開了襯衣的第一粒扣子,指了指沙發:“小趙來了,坐吧。”
趙東在於偉正對麵的沙發上坐下,看著於偉正略顯憔悴的臉色和桌上煙灰缸裡滿滿的煙頭,關切地問:“書記,您看起來……心情和狀態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於偉正沒說話,隻是拿起桌上的那份調查報告,遞給了趙東:“你自己看看吧。”
趙東疑惑地接過報告,翻開一看,當看到“473萬元”這個數字時,他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瞬間瞪大:“473萬?!這……這怎麼可能?!魏昌全他……他膽子也太大了!”他快速瀏覽著報告內容,越看越心驚,“這……這簡直是喪心病狂!”
於偉正掐滅手中的煙頭,又續上一支,聲音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痛心:“看到了吧?這就是東原的現狀!病入膏肓!我如果還不狠刹這股歪風邪氣,東原就真的無藥可救了!動輒就是幾百萬的大案!放眼全國,有幾個地方像我們這樣?越貪越窮,越窮越貪!隨便哪個領域,哪個部門,隻要深挖,就沒有不存在問題的!大官大貪,小官小貪,這些年,這些領導乾部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我不對這些王八蛋下死手,不槍斃幾個,鎮不住人啊!”
趙東看著於偉正激動的樣子,頗為少見。於偉正在擔任組織部長的時候,總是以笑臉帶人,再加上長的麵善,不少乾部對於偉正的評價都是平易近人,有親和力。
趙東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提醒道:“書記,魏昌全……他畢竟是周鴻基秘書長的秘書……”
“周鴻基秘書長的秘書怎麼了?”於偉正打斷他,“管不了那麼多了!敢這麼肆無忌憚貪汙的,哪個沒關係?哪個沒背景?就因為他是周秘書長的秘書,我們就網開一麵?那黨紀國法何在?老百姓會怎麼看我們?!”他夾著煙揮著手,“不拿下這些特殊的乾部,東原就不會有好日子過!這個口子,絕不能開!”
他說完,又狠狠吸了一口煙,因為吸得太急,嗆得咳嗽了幾聲。
趙東看著於偉正咳得微微弓起的背,心裡一陣發酸,忍不住勸道:“書記,您這樣抽煙,身體扛不住啊……”
於偉正擺擺手,止住咳嗽,聲音沙啞:“離開煙不行,壓力太大。”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天空,坦然道“我知道,現在很多人罵我,說我搞‘三學’是形式主義,說我槍斃人手段太狠。但是小趙啊,你看到了,現在的乾部,思想上出了大問題!盲目自大,不思進取,安於享樂,抵觸學習!根子爛了!不狠下心來刮骨療毒,行嗎?‘三學’活動,就是要解決思想根源上的問題!所以我才會發這麼大火!”
這是趙東第一次看到於偉正如此卸下包袱,像一個疲憊的長者般對一個下屬袒露心聲。他之前在東原的朋友圈裡,聽到不少關於於偉正脾氣暴漲、罵人成性的議論,甚至有些話很難聽。但此刻,看著眼前這位為了東原嘔心瀝血、頂著巨大壓力也要堅持原則的老領導,趙東心裡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理解,有敬佩,也有一絲心疼。
趙東沉默片刻,輕聲說:“書記,我理解您的難處和決心。鐘毅同誌在任期間,可能……太軟了些。”
於偉正聞言,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鐘毅同誌……是宅心仁厚。但當一個管理近千萬人口的地級市一把手,宅心仁厚……有時候未必是個褒義詞。”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沉重,“他在選人用人上,山頭主義太盛。全市二十二個區縣一把手的崗位,平安縣出來的乾部就占了四分之一還多!”他掰著手指頭數了起來,“鄭紅旗、吳香梅、廖自文、孫友福、李朝陽、張雲飛……都是縣區黨政一把手!這怎麼得了?!我不否認這些乾部能力都不錯,但是,平安縣的乾部優秀,不能代表其他縣區的乾部就不優秀!這讓其他縣區的乾部怎麼看?大家還怎麼有乾勁?怎麼安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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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掐滅煙頭,目光變得堅定:“所以,我必須給其他乾部信心!給他們舞台!‘三學’活動,就是要打破這種固化的格局,發現人才,選拔人才,營造一個公平競爭、風清氣正的環境!清理東原官場的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