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偉正書記還在談著孫向東的問題,我自然不能在書記講話的時候分心看材料,隻是專注地聽著。
於書記說孫向東多生孩子的事情不需要再向上彙報,我馬上就明白了。這件事情如果正式擺到市委台麵上,反倒是給市委出了一道難題,讓領導們為難。選擇不彙報,由縣裡麵根據實際情況進行淡化處理、內部消化,是當下最穩妥的辦法。這相當於把問題和矛盾解決在了基層,沒給上麵添麻煩。
我以前總覺得於偉正書記是純粹的政工乾部出身,為人處世可能過於刻板,但聽他寥寥數語就點明了關鍵,解決了困擾我的疑惑——那就是到底還要不要向分管計生工作的侯成功副市長再做正式彙報。既然於書記已經默許在基層層麵解決,那自然就沒必要再去侯市長那裡彙報了,這樣我和侯市長雙方都避免了尷尬。果然是領導,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水平就在這分寸的拿捏之間。
於偉正書記繼續說道:“朝陽啊,你好好看看這份《關於曹河縣酒廠改革脫困的若乾思考》,仔細琢磨琢磨裡麵提出的思路有沒有可操作性?”
我接過那份材料,越看越覺得行文風格和思考角度非常熟悉。思前想後,忽然意識到這很可能就是在曉陽最初提出的構想基礎上,經由林雪之手進行了深化、提煉和係統化,最終形成的這份彙報材料。看來林雪這個小姑娘確實很有悟性,也很用心,在曉陽的思路框架上,結合了更成熟的國有企業改革政策和東原的實際,進行了細致的修改、升級和落地化處理,特彆是其中關於“技術入股”、“股份製改造”、“債務剝離與重組”的具體操作路徑,都寫得很有章法,具備相當的現實可行性。
我於是說道:“偉正書記,這份方案我認為寫得非常好,質量很高。既結合了曹河酒廠麵臨的實際困境,也基本厘清了市政府、東投集團、曹河縣政府以及平安高粱紅酒廠這四方各自應該承擔的責任和義務,權責邊界算是比較清晰了。”
於偉正書記說道:“是啊,這個初步方案的質量確實出乎我的意料。朝陽啊,曹河酒廠的困境在全市的國有企業中很有代表性,它的改革能否成功,是我市在整個國有企業改革領域的一次大膽探索和重要嘗試。路子可能不止一條,我們要有準備多試幾條路,找到最適合我們東原實際情況的那一條。”
我點了點頭。既然心裡已經大致斷定這份材料背後有林雪的功勞,我便順勢又多誇讚了幾句方案的細致和周全。於偉正書記聽了,臉上露出頗為滿意的神情說道:“‘三學辦’指導組的同誌看來還是很有水平的嘛,是真正沉下心來研究了問題的。現在很多同誌在這一點上還存在錯誤認識,總認為‘三學辦’的同誌就是搞花架子、搞形式主義的,我看賈彬同誌帶的這個指導組在東投集團期間,工作開展得就很有章法,東投集團的‘三學’工作最近也確實有了起色和進步。”
和於偉正書記又深入交談了十多分鐘,詳細探討了方案裡幾個關鍵環節的落實可能性。這時,辦公室門外傳來了輕微的敲門聲,隨即秘書長郭誌遠推門進來,低聲提醒道:“書記,省經貿委的戚廣林主任和東投集團的齊永林董事長兩位領導都已經到了東投集團那邊。王瑞鳳市長的主持講話馬上就要結束了。”
於偉正抬起手腕,拉開衣袖看了一眼手表,說道:“好,知道了。”他隨即轉向我,語氣平和地說道:“朝陽啊,省經貿委的廣林主任這次是到市裡來做專題調研的,中午我得出麵陪同一下,就不留你吃飯了。曹河酒廠的事,你的任務啊完成的很好,下麵就交給曹河縣了。”
“好的,書記,我明白了。您先忙。”我立刻起身。
從於偉正書記的辦公室出來,時間已接近十一點半。這個時間點有些尷尬,吃午飯稍早,回縣裡又有些耽擱。想到焦楊工作調動的事情雖然我已經向組織部薑部長彙報過了,但覺得還是需要她本人再找合適的機會到領導麵前親自彙報一下想法,效果可能會更好。於是我便決定再去“三學辦”看看焦楊。
市委大樓的七樓和八樓隻隔著一層,我沒有坐電梯,而是沿著樓梯步行上去。剛走到八樓樓梯口,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走廊窗邊,臉色不大好看,手裡拿著那個厚重的大哥大,正壓低聲音語氣急促地對著話筒說著什麼。
是周海英。他看到我走上來,明顯頓了一下,隨即對著電話那頭匆匆說了一句:“我這邊現在有點事,具體情況等我電話再說。”便結束了通話,臉上迅速換上一副熱情的笑容,主動迎上來幾步伸出手:“哎呀,朝陽縣長!什麼風把您給吹到市委‘三學辦’來了?歡迎來指導我們工作!”
我握住他的手,笑著回應:“海英主任說笑了!我們東洪縣是來學習取經的,哪敢談什麼指導。上來找一位同事說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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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英臉上的笑容更盛,帶著幾分熟稔的調侃:“朝陽縣長您太謙虛了!現在全市誰不知道東洪縣的‘三學’活動抓得實、有特色,是咱們市的模範縣、典型縣!您這尊大佛親自過來,不是指導也是傳經送寶啊!”接著,他很自然地將我拉到走廊一邊人稍少些的地方,聲音壓低了些說道:“朝陽縣長,有個事正好碰到您,就跟您通個氣。”
我微微頷首:“海英主任請說。”
他說道:“公安局的田嘉明同誌,是您平安縣的老鄉吧?這次‘三學’活動,東洪縣公安局搞得聲勢浩大,成效顯著,確實是全市的標杆啊。市‘三學辦’呢,近期正準備以市委名義集中表彰一批‘三學’活動先進單位,這份榮譽的含金量還是很高的。偉正書記屆時可能會親自出席總結大會。我作為聯係指導組組長,綜合考量後,是打算全力推薦你們東洪縣公安局入選這個市級先進單位名單的。隻要我這報上去,學武部長那邊大概率是會支持的。”
我心裡立刻像明鏡一樣,瞬間就猜測到這背後多半是田嘉明與周海英在龍投家電專賣部或者其他項目上有某種合作或默契,這算是周海英的一種“投桃報李”。不過,東洪縣公安局這次的工作確實做得紮紮實實,人為塑造的典型那也是建立在真實成效之上的,也確實為東洪縣爭了光。於是我笑了笑,沒有立刻接這個話茬,隻是說道:“感謝海英主任對我們東洪工作的肯定和抬愛!這件事縣裡還需要內部再統籌研究一下,我還要和縣‘三學辦’的主任、縣委宣傳部的劉誌坤部長具體協商一下申報流程。有消息我再向您彙報。”
周海英也是明白人,聽我這麼說,知道我心裡有數了,便不再多言,又熱情地寒暄了兩句,便告辭離開了。
與他告彆後,我徑直走向“三學辦”協調辦公室主任焦楊的辦公室。焦楊作為東洪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如今被抽調到市“三學辦”擔任這個協調辦公室主任,見到我突然到來,連忙從辦公桌後站起身,臉上帶著些許驚訝和恭敬:“縣長,您怎麼親自過來了?有什麼指示打個電話叫我下去就好。”
我擺擺手,語氣隨意地說道:“沒什麼指示。焦楊啊,你之前托我關心的那件事,我上午剛好有機會,已經去組織部那邊初步幫你溝通了一下,這不正好過來給你回個話嘛。”
焦楊聞言,臉上立刻泛起紅暈,人整個都變的羞澀起來,語氣更加謙遜:“縣長,您可千萬彆這麼說!我哪敢給您安排工作……是我個人的一點小事,還勞您親自費心,我真是……。”
是啊,還有什麼比女生的一片紅暈更加令人心動!但我巍然不動!
我打斷她的話,語氣平和但帶著認真:“焦楊啊,話不能這麼說。關心乾部也是我的工作職責。上午我去找了薑豔紅部長,詳細彙報了你的實際情況。這次全市乾部調整,是偉正書記從全局出發親自謀劃部署的,盤子很大,涉及麵廣,很多安排都是通盤考慮、相互關聯的,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難度確實不小。我也向豔紅部長反複強調了你的實際困難,請組織上在可能的情況下儘量給予照顧。你有空的時候,也可以主動再去向豔紅部長彙報一下思想,談談你的想法。”
焦楊認真地聽著,眼神裡充滿了感激和期待。我注意到她雙手不自覺地微微握緊。我回想了一下上午薑豔紅部長特意從檔案櫃裡拿出她檔案查看的細節,尤其是注意到“家庭成員子女”一欄空白時那種若有所思的表情。我意識到,薑部長最終鬆口答應去爭取,關鍵因素很可能就在於焦楊尚未生育,處於生育的黃金年齡,異地任職對這個人生規劃影響巨大。但這個問題,我一個男領導,麵對一個女下屬,實在不好直接點得太透。
我斟酌了片刻,儘量委婉地說道:“焦楊啊,是這樣。我給豔紅部長彙報的時候呢,部長非常重視,還特意調出了你的乾部檔案仔細查看。她看到你家庭關係欄裡,孩子那一項是空的,就特彆關心地問起了這個問題。她的意思是,你這個年齡階段,正是考慮要孩子的重要時期,如果這個時候安排異地交流,對你個人和家庭的影響會比較大。她可能會從這個角度,再去向學武部長和於書記做工作。”
我的話說完,焦楊臉上的血色仿佛瞬間褪去了一些,她低下頭,沉默了片刻。辦公室裡一時間隻剩下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噪音。過了一會兒,她重新抬起頭看向我,眼神裡透著一絲複雜和難言的苦澀,聲音也低沉了些:“縣長……謝謝您,也謝謝薑部長的關心。其實……我們不是不想要孩子。”
她又停頓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決心,才繼續說道:“是……是之前懷過兩個,但都……也都是女孩。”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疲憊和無奈,“我們家那口子,他家裡……觀念比較傳統,壓力也大……所以後來就……就一直沒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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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聽明白了她話裡未儘的意味。在那個時候,雖然b超鑒定胎兒性彆是被明令禁止的,但私下裡,尤其是有一定關係人脈的家庭,要想知道並非完全沒有辦法。定豐縣人民醫院之前就出過類似的事情,一個影像科的醫生因為這事被嚴肅處理了。以焦楊愛人的家庭背景和在縣裡的關係,要想知道結果,恐怕並非難事。聽到這裡,我也感到一陣尷尬和些許的心酸,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辦公室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凝重。我歎了口氣,語氣放緩了許多:“焦楊同誌,生活上的事情,尤其是家庭和生育問題,還是要夫妻倆好好溝通,妥善處理。不能因為這件事影響了夫妻感情,那就更得不償失了。”
焦楊看著我,眼神裡流露出一絲脆弱和依賴,她輕聲說道:“朝陽縣長,您不知道,有時候我真希望我們家那口子能像您這樣……能多體諒人一些。您是縣長,是主持縣委工作的領導,我今天這也算是……也算是向組織彙報思想了。不瞞您說,我和我們家那口子因為孩子的事,矛盾越來越深,最近這兩三個月,基本上都沒怎麼見麵了。可這種事……主要責任也不在我一個人身上啊。”說著,她下意識地從桌上拿起一塊折疊得方方正正、洗得乾乾淨淨的手帕,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
“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我深知這個道理,尤其是對於一名處於關鍵上升期的女乾部來說,婚姻狀況的穩定對其政治前途有著不容忽視的影響。我隻好勸解道:“焦楊啊,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夫妻之間沒有隔夜仇,很多事情說開了就好。還是要多溝通,相互理解,相互扶持。”
本來打算說幾句就離開,但看著焦楊情緒低落的樣子,又不忍心立刻就走。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飯點。曉陽也在市委大院上班,我自然不方便單獨和焦楊一起吃飯,便乾脆打電話叫上曉陽,我們三人一起就在市委大院外麵不遠的一家看起來乾淨衛生的小餐館,簡單解決午餐。
吃飯的時候,我和曉陽大致交流了一下上午與孫向東見麵以及向於書記彙報工作的情況。曉陽聽完,點了點頭,輕聲說:“這麼說,曹河酒廠改革這攤事,你這邊的牽頭任務算是基本完成了。後麵具體怎麼操作,能不能順利推進,那就是紅旗書記、友福書記他們和東投集團之間需要去具體磨合和落實的事情了。”
飯桌上,曉陽表現得非常周到體貼,一直主動給焦楊夾菜,口中還一個勁兒地勸她:“焦楊,你多吃點,看你最近好像又清瘦了些。”除了照顧焦楊,曉陽也不忘時不時給我夾一筷子菜。她似乎是有意用這種細膩的方式緩和氣氛,主動將話題引向更家常的方向,問起了焦楊父親焦進崗老爺子的近況。
焦楊放下筷子,輕輕搖了搖頭,眉宇間帶著憂色:“曉陽秘書長,謝謝您關心。我父親他……自從上次紀委找他談話了解情況之後,感覺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就一直不太好。再加上他從崗位上徹底退下來,突然閒下來了,一下子找不到事情做,他也沒什麼特彆的愛好,每天就是悶在家裡。以前還經常染染頭發,顯得精神些,現在連頭發也不染了,白頭發一下子冒出來好多,整個人好像突然就蒼老了好幾歲,我看著心裡挺不是滋味的。”
曉陽聞言,溫言勸慰道:“老爺子為革命工作操勞了一輩子,鞠躬儘瘁,突然離開火熱的工作崗位,心裡有落差,放不下很多事情,這種心情我們都能理解。但退下來之後,最重要的就是要儘快調整心態,找到新的生活節奏和樂趣,這樣才能安享晚年。”
焦楊歎了口氣,說道:“是啊,曉陽秘書長您說得對。之前他從縣長位置轉到縣人大主任崗位上,雖然也算是二線了,但好歹還有很多調研、視察、開會的工作,能接觸到人,也有事忙。現在徹底退了,真是門庭冷落,什麼事都沒有了,人就像失去了支撐,一下子垮了下來,很不適應。我現在一有空就勸他,讓他學學彆人,釣釣魚,或者練練書法,培養點興趣愛好,退下來就要積極適應新的生活階段。”
曉陽點頭表示讚同。接著,她又聊起了下午的工作安排,說張慶合市長上午緊急召開了幾個項目協調會,核心精神就是要求各要抓緊時間到省裡去協調爭取資金和項目。“聽說國家有一批轉移支付資金已經下到了省裡,現在各個地市都瞪著眼睛盯著,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省農業廳和省交通廳這兩個口子,資金量可能是最大的。特彆是交通廳那邊的農村公路處,一下來了幾十個億的資金盤子,專門用於農村公路建設。這會一開,各個縣都在拚命搶著編製方案,往上申報,都想從中分一杯羹。這資金的規模太大了,誰搶到就是誰的本事,對地方發展可是實實在在的支撐。”
焦楊也接話道:“我上次聽我哥哥回家時說起過,現在省裡有些實權處的處長,能量確實大得超乎想象。像交通廳公路局農村公路處的處長,手裡握著幾十個億的資金審批權,下麵的地市領導去見他們,都得客客氣氣,他們在係統內的實際影響力和社會待遇,據說比很多副廳長還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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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陽說道:“這就是所謂的‘縣官不如現管’。他們手裡筆頭子鬆一鬆,給你多批個一兩百萬的補貼資金,那是很正常的事。所以現在跑項目、跑資金,關鍵就是要找到對的人,打通關鍵環節。”
聽著她們的對話,我心裡忽然一動。之前丁洪濤曾經多次表態答應要給東洪縣修建另外兩條高標準的公路,但後來因為人事調動和各種原因,這件事就一直拖了下來,萬事就怕一個拖字。
交通局長在市裡絕對是一個分量極重的實權崗位,掌握著交通項目的審批權、資金分配權,是實實在在的“位高權重”。在市一級的格局裡,凡是掌握著資金、項目、帽子的部門,一直都是各方勢力關注和爭取的焦點。
雖然有小道消息說丁洪濤下一步可能會被調整到某個縣擔任縣委書記,但眼下,他畢竟還是市交通局的局長,這個位置的能量不容小覷。想到這裡,我立刻拿起放在桌上的大哥大,找到了丁洪濤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接通了,丁洪濤聽到是我的聲音,並不感到意外,語氣也很熱情。當我表示想下午去市交通局拜訪他,當麵彙報一下東洪縣交通規劃的想法時,他爽快地答應道:“朝陽縣長太客氣了,歡迎歡迎!我下午都在局裡,你隨時過來就行。”
和丁洪濤約好時間後,我隨即又用大哥大分彆聯係了常務副縣長曹偉兵和分管交通工作的副縣長楊明瑞,讓他們兩人下午三點務必趕到市交通局門口碰頭,一起去找丁洪濤局長協調項目規劃方案。
楊明瑞在電話裡有些遲疑地彙報說:“縣長,上次丁洪濤局長確實是讓我們規劃了兩條高標準公路,也就是按照省道標準來打造的。但是咱們把方案報上去之後,市局規劃科那邊一直卡著,沒給簽字批複。這第一關都沒過,方案根本報不到省廳去啊。”
我馬上說道:“所以這才更需要我們一起去當麵協調啊!把我們的迫切需求和規劃思路再跟丁局長和規劃科的同誌當麵彙報清楚,爭取他們的理解和支持。”
下午,我帶著曹偉兵、楊明瑞以及縣交通局的幾名業務骨乾,再次來到了市交通局局長丁洪濤的辦公室。這次丁洪濤沒有像上次那樣讓我們去會議室,而是直接在他的局長辦公室裡接待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