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迎賓樓,周海英聽到市委要關閉迎賓樓,覺得市委書記於偉正為人實在太過分了。明明這個迎賓樓就沒有違法也沒有犯罪,各項經營手續齊全,工商、稅務登記一應俱全,連消防要求的滅火器,都是按最新標準購買的,可市委書記於偉正卻通過各種關係強壓讓迎賓樓關門大吉,這讓他心裡窩著一股難以發泄的火氣。
周海英將手中的高腳杯重重放在紅木餐桌上,杯子中葡萄酒濺出幾滴,落在潔白的桌布上。他盯著坐在對麵的市公安局黨委委員丁剛,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丁剛,我看這樣,你也找些證據,查查於偉正!我就不信他不吃飯、不喝酒、不犯錯誤!隻要抓到實據,咱們直接把材料遞到省紀委去,老子還不信了,我自己的地方我自己還說了不算!”
丁剛正端著茶杯抿水,聞言手猛地一頓,他放下杯子,臉上露出幾分猶豫:“海英,這……怕是不妥吧?於書記畢竟是市委一把手,咱們這麼乾,萬一沒抓到把柄,反而把自己搭進去,得不償失嘛。”
“有什麼不妥?”周海英眼睛一瞪,語氣帶著幾分激動,“他於偉正憑什麼說關就關我的迎賓樓?這樓是我真金白銀投進去的,從選址裝修到招聘員工,哪一步不是按規矩來的?現在倒好,一句‘影響不好’就要關停,這不是蠻不講理嗎?”
坐在一旁的常雲超心裡一陣暗罵,真是狗急跳牆了,還要收集市委書記的證據。但臉上帶著沉穩的神色。等周海英情緒稍緩,他才緩緩開口:“海英,你先冷靜點嘛。咱們得先這麼想啊,於書記做出這個決定,也是出於一片好心嘛,現在啊確實是太招搖了,這個洪濤不都是被舉報了嘛。你如果抱著打擊報複、冤冤相報的思路去對待這件事,工作根本沒法乾,到最後必然是兩敗俱傷。”
常雲超帶著慣有的沉穩和儒雅,目光掃過周海英和丁剛,語氣加重了幾分:“而且,於書記作為市委書記,手中掌握的權力和資源,不是你我能比的。他能在東原推行這麼多改革措施,整頓乾部作風,說明他背後有省委的支持,也有足夠的能力把控局麵的。迎賓樓開在市委大院門口,天天公車雲集,高消費不斷,群眾看在眼裡,心裡難免有意見,這對咱們東原的乾部形象影響不好。”
常雲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繼續說道:“現在龍投集團運輸業務一年掙的錢,也夠花個幾年了吧?錢是掙不完的,自古以來的道理就是要知進退。咱們不能因為一個迎賓樓,跟市委書記鬨僵,不值得。依我看,要麼選擇關了迎賓樓,要麼就把它遷到遠離市委大院的地方,低調經營。”
周海英、丁剛與常雲超的生長環境截然不同。常雲超本是農家子弟,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區委書記的位置,後來娶了羅騰龍的姐姐,有了羅家的支持,才在官場站穩腳跟。他深知官場的生存法則,懂得審時度勢。可周海英是省委秘書長周鴻基的兒子,從小在乾部家屬院長大,骨子裡帶著幾分優越感;丁剛則是從政法大院一步步乾上來,性格裡有股不服輸的韌勁,兩人聽了常雲超的話,言語中依舊滿是對於偉正的不滿。除此之外,也是覺得常雲超這人太軟了。
丁剛想起被免職的事,雖然不敢直接和市委書記對著乾,但還是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語氣帶著怨氣:“什麼影響不好?我看就是於偉正故意針對咱們!我之前還是公安局副局長,他一來,就把我副局長的職務免了,隻保留個黨委委員的虛職。”
丁洪濤坐在一旁,見狀連忙打圓場:“哎呀,好了好了,雲超書記說的對嘛。於書記也是按照規定辦事,他剛到東原,想整頓作風,樹立權威,也是可以理解的,咱們相互體諒一下,這事就算過去了。再說,現在咱們的生意做得這麼大,家大業大,也不差迎賓樓這一點利潤。”
常雲超看周海英和丁剛還是沒有鬆口的意思,知道兩人在這件事上不會善罷甘休,又苦口婆心地勸了幾句:“咱們要以大局為重,不要在小事上斤斤計較。迎賓樓雖然能掙錢,但跟咱們長遠的發展比起來,不算什麼。如果因為這事跟於書記鬨矛盾,以後咱們在東原辦事,處處都會受限,這才是最大的損失。”
可周海英依舊不為所動,丁洪濤也在一旁附和,兩人堅持要跟於偉正“掰扯掰扯”。常雲超見狀,直接看向即將擔任東洪縣委書記的丁洪濤,眼神裡帶著一絲期盼,希望丁洪濤能幫忙勸說。丁洪濤猶豫了一下,開口勸道:“海英,丁剛,咱們還是聽雲超書記的吧。於書記現在作風強硬,咱們跟他硬剛,沒什麼好處。不如先把迎賓樓關了,以後有機會再想彆的辦法。”
可周海英和丁剛還是不依不饒。常雲超無奈,隻好說道:“這樣吧,我說說我的看法。關於迎賓樓的事情,既然於偉正書記已經明確表態,我確實不好再參與了。我之前也給我們家老爺子做了彙報,我們羅家的意思是,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跟市委書記唱反調。如果這個迎賓樓你們要繼續開,那我們羅家直接退出迎賓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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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旁邊沉默的迎賓樓經理王曌,聽到這話立刻急了,她語氣帶著不滿:“姐夫啊,這可不行!迎賓樓是騰龍一手辦起來的,是龍投集團的重要產業,不能說關就關,更不能因為這事讓羅家撤股!”
常雲超看著王曌,沒有留什麼麵子,直言道:“王曌啊,我這是已經請示了老爺子的,如果你不信,你回家問一問就知道了。如果你能做通老爺子的工作,那也是你的本事。反正這件事情上,我已經代表羅家表了態,迎賓樓的事情,羅家不再參與。”
見常雲超態度堅決,沒有絲毫回旋的餘地,周海英端著酒杯,狠狠瞪了常雲超一眼,然後默默喝了一口悶酒。常雲超拿起桌上的手帕擦了擦手,站起身說道:“抱歉啊,我還有個接待,就不陪你們了,你們慢慢吃吧。”說完,便轉身快步離開了包間。
常雲超一走,包間裡的氣氛瞬間變得微妙起來。丁剛氣不過,又拿起筷子拍在桌子上,對著王曌說道:“王曌,你這個姐夫,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當上區委書記的,完全就是個慫包!遇到點事就退縮,一點骨氣都他媽沒有!”
周海英放下酒杯,語氣帶著幾分疲憊:“好了,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既然常雲超要撤股,羅家也不支持咱們,我看乾脆龍投集團也彆乾了,省得天天看彆人的臉色。”
丁洪濤連忙勸道:“哎呀,海英,你彆衝動啊。常雲超也沒說要撤龍投集團的股,他隻是說不在迎賓樓這個項目上繼續合作,而且他也說了,把迎賓樓遷到彆的地方經營,遠離市委大院,這樣於書記那邊也能交代過去。你也彆生氣,現在於書記的作風確實強硬,根本不會給人留麵子,你看他處理東投集團、調整乾部的事情,就知道他的行事風格了嘛。”
周海英冷哼一聲:“這事我反正不乾,誰愛乾誰乾!你們要是都想撤,那就撤,這迎賓樓我是不會關的!”他頓了頓,語氣堅定地解釋道,“不為彆的,咱們做買賣的,要的就是這個麵子。如果咱們把迎賓樓一撤,東原的朋友怎麼看我們?以後我們在東原還有什麼威信?龍投集團還怎麼抬頭,還怎麼做生意?這事,咱們走一步看一步,我就不信他於偉正能一手遮天!”
而在省委家屬院,葡萄架下的涼棚裡,放著兩張藤椅和一張方桌。省委秘書長周鴻基與市委書記於偉正坐在藤椅上,一邊喝茶,一邊聊天。桌上的煙灰缸裡,散落著七八個煙頭,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煙草味和茶香。
周鴻基穿著一雙藍色的膠底拖鞋,手裡握著一把芭蕉葉蒲扇,慢悠悠地扇著風。他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的跨欄背心,下身是一條灰色的短褲,看起來不像個省委常委,倒像個普通的退休老頭。他沒有擺省委領導的架子,而是以老領導的身份,跟於偉正聊起了東原的工作。
於偉正身體微微前傾,語氣恭敬地說道:“老領導,所以我的意見是,在魏昌全的處理上,必須要從重。他造成的400多萬直接經濟損失,背後的間接影響其實是毀滅性的。特彆是他打著您的旗號在東原胡作非為,嚴重損害了您在東原乾部群眾中的口碑和形象。最為關鍵的是,問題暴露之後,他沒有主動向組織交代問題、改正錯誤,反而帶著400多萬公款,跟老婆孩子一起潛逃了。經過公安機關的全力偵辦,現在基本上已經確定他躲在深圳,抓捕他也隻是時間問題。所以我的態度是,等抓到他之後,一定要依法從重處理,甚至可以考慮判處死刑,以儆效尤啊。”
周鴻基拿著蒲扇,在燈光下輕輕拍打著飛來飛去的小蟲,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昌全這個孩子,跟著我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市委辦待了將近五年。當時我還想讓他跟我一起到省城來工作,可他說自己的社會關係和家人都在東原,不願意離開,我就把他安排到平安縣擔任縣委副書記。現在看來,他沒有在基層鄉鎮鍛煉過,直接放在縣委副書記這個關鍵領導崗位上,還是有問題的。之前你的思路是對的,乾部要先在基層鄉鎮擔任領導職務,熟悉政權運行規律和基層情況,這樣才能避免兩眼一抹黑,不會犯大錯。現在他出了這麼大的問題,責任在我啊,是我當初用人不當。”
於偉正連忙說道:“老領導,您可不能這麼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乾部的成長發展軌跡不同,個人選擇也不一樣。東原的絕大多數乾部都是好的,隻是魏昌全自身出了問題,跟您沒有關係。您當初也是出於培養乾部的想法,才給他安排崗位,這不能怪您。”
周鴻基輕輕歎了口氣,語氣帶著幾分惋惜:“話是這麼說,但畢竟是我推薦的乾部,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心裡也不好受。偉正啊,關於他判死刑這條路,在法律上有沒有依據啊?能不能酌情考慮一下,給他留條活路?”
於偉正語氣堅定地說道:“老領導,如果魏昌全能積極主動配合調查,案發後不潛逃,協助把贓款退回來,消除不良影響,我甚至都可以考慮從輕處理。但是他現在跑了,還帶著贓款和家人一起逃到外地,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如果這種情況都能網開一麵,黨紀國法的威懾力就會大打折扣,東原的社會風氣、政治生態都會受到不小的影響。所以我的建議還是從重處理,隻有這樣,才能給東原的乾部群眾一個交代,才能刹住這股貪汙腐敗的歪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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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鴻基沉默了,他從各種渠道聽說了於偉正到東原之後的一係列動作——整頓乾部作風、推動國企改革、調整領導班子,這些做法與他和鐘毅當時的工作風格完全不同。東原不少他的老部下都專程打電話給他求情,說於偉正矯枉過正,甚至有獨斷專行的傾向。現在齊永林看不慣於偉正,東原的不少老乾部也對他頗有微詞,相當於偉正到東原之後,是快刀斬亂麻,沒有過多考慮人情世故,一副要大乾一場的架勢。
周鴻基知道,現在的於偉正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市委組織部部長了,他是手握重權的地方大員,眼裡或許隻有省委書記和省長,對自己這個老領導,也隻是出於禮貌來打個招呼。他語氣平靜地說道:“偉正啊,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就不說什麼了,我尊重你們市委、市政府的意見。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你們不用考慮我的特殊身份,一切都按法律規定來辦。但是我有一個前提,處理過程必須依法依規,不能搞冤假錯案。”
於偉正連忙點頭:“老領導,您放心,我們一定會依法調查、依法處理,絕對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於偉正本來還想跟周鴻基彙報一下關停迎賓樓的事情,但又覺得一次性彙報兩件敏感工作,顯得自己太過冒進,於是換了個委婉的方式說道:“老領導,我再跟您彙報一件事。這次乾部調整,把海英放在城市管理局局長的崗位上,主要是考慮到他的工作能力。城市管理工作非常繁瑣,涉及到市容市貌、環境衛生、違章整治等方方麵麵,不是所有人都能乾下來的。您最近要是有空,可以回東原一趟,看看咱們城區麵貌的新變化,也看看海英的工作成果。”
周鴻基擺了擺手,語氣平淡:“偉正啊,我還是那句話,海英是你們市管乾部,該怎麼安排、怎麼管理,你們不用考慮我的特殊影響,一切都按規矩辦。他在哪個崗位上,就要儘到哪個崗位的責任,不能因為我的關係搞特殊化。”
於偉正心裡清楚,當一個領導口口聲聲強調法律、規定、規矩的時候,說明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有些遠了。他看周鴻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知道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馬上起身說道:“老領導,時間也不早了,您也早點休息,我就不打擾您了。”
周鴻基隨即站起來,送於偉正到門口,說道:“偉正啊,今天老羅給我打了個電話,我和老羅都非常支持你關停迎賓樓的措施。市委大院旁邊有這麼一家高檔酒樓,確實不合適。你們能拿出鮮明的態度來整頓這種不良風氣,是對的。”
於偉正沒想到周鴻基會在這個時候主動提起迎賓樓的事情,有些意外,連忙說道:“老領導,本來我今天來,也是打算跟您彙報這件事的。既然您已經知道了,我就簡單跟您說兩句。迎賓樓開在市委大院門口,公款消費現象突出,群眾意見很大……。”
周鴻基點點頭:“嗯,這件事情我相信你們能處理好,不用跟我多彙報了。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於偉正告彆周鴻基,乘車返回省委招待所。時間很快到了第二天,上午,於偉正專程去了省委大院,向省委書記趙道方彙報思想。
趙道方日程繁忙,隻給了二十分鐘的時間。彙報結束後,於偉正拿著黑色的手提包從省委1號樓走出來,秘書林雪趕忙快步上前,接過他手中的皮包,兩人一前一後走向停車場。於偉正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讓人猜不透他跟趙書記彙報的結果如何。
到了皇冠轎車跟前,林雪快步上前,為於偉正打開了汽車的後門。於偉正坐上車後,直接說道:“走吧,回東原。”
省城的早高峰交通十分擁堵,汽車在主乾道上走走停停。道路兩側,幾棟嶄新的高樓大廈正在建設中,塔吊林立,工人們忙碌的身影在陽光下清晰可見。於偉正側目看著這座自己曾經工作過的城市,內心裡頗多感慨。
汽車行駛了半個小時,終於走上了通往東原的高標準公路,車速漸漸提了起來。皇冠轎車的性能很好,將胎噪和風噪都過濾得非常徹底,車廂內十分安靜。於偉正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了片刻,然後緩緩說道:“小林,把收音機打開,放點音樂吧。”
林雪聞言,立刻伸手調了調收音機的旋鈕,調到了一個播放音樂的頻率。電台裡正播放著時下最流行的《水手》,旋律輕快動感。於偉正跟著音樂的節奏,伸出雙手,在自己的小腹上輕輕打起了拍子。一曲結束後,電台主持人開始介紹下一首歌《瀟灑走一回》的背景故事,於偉正趁機問道:“小林,昨天下午你怎麼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