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書記於偉正的辦公室裡,他對麵的市長張慶合,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膝上,顯然還在消化於偉正的表態。
於偉正又道:“慶合同誌,我的態度非常明確,魏昌全案,必須從嚴從重,絕不姑息。他造成的這四百多萬損失,不僅僅是紙麵上的數字,更是對我們東原經濟秩序的嚴重踐踏啊。這個家夥媽的把省裡下撥的平價肥指標,玩弄於股掌之間,高價倒賣,中飽私囊,性質極其惡劣!這不僅僅是經濟犯罪,更是嚴重的政治問題,動搖的是群眾對我們黨委政府的信任根基!”
張慶合看於偉正已經下了定論,心裡知道魏昌全已經是在劫難逃:“於書記,您說的這些,我完全認同。魏昌全以權謀私,讓本該受益的群眾啊多支付了巨額的冤枉錢,這直接損害了老百姓的切身利益,讓咱們啊市委市政府惠民政策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從這一點上講,說他罪大惡極,一點都不為過。群眾有情緒,有意見,這是必然的。但是,”他話鋒微微一轉,帶著一絲審慎,“於書記,我個人的意見,在處理上,尤其是極刑的運用上,是否還需要再斟酌一下?畢竟,這個魏昌全……”
於偉正一擺手,打斷了張慶合的話:“慶合同誌,在原則問題上,我們不能有絲毫的心慈手軟!打擊經濟犯罪,維護的是公平正義的市場環境嘛,保障的是最廣大群眾的根本利益。手軟一分,就是對犯罪的縱容,就是對人民的犯罪!魏昌全涉案金額特彆巨大,情節特彆嚴重,影響特彆惡劣,不施以重典,不足以震懾宵小,不足以平民憤!這一點,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至於鴻基書記那裡,”於偉正語氣稍緩,但依舊堅定,“我已經通過適當方式做了彙報和溝通。為了東原的長治久安和風清氣正,該付出的代價,必須付出!”
張慶合聽到於偉正已經做了彙報,沉默了片刻,緩緩點頭:“於書記,您的決心和魄力,我明白了。市政府堅決服從市委的決定,在魏昌全案的處理上,保持高度一致。隻是……”他略微遲疑了一下,“我擔心的是,東原的情況很複雜,尤其是以周海英為代表的一些乾部子弟,他們背後的關係網絡深、能量大,牽扯麵廣。魏昌全這件事,就像是馬蜂窩,我擔心處理過急過猛,會引發不可預料的連鎖反應,甚至影響當前來之不易的穩定局麵。”
於偉正聞言,嘴角反而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帶著洞悉一切的果斷:“慶合同誌,老張啊,你說的這些,是說到了點子上的!大院子弟的問題,以及他們與市內一些領導乾部之間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聯係,我是清楚的。但是堡壘嘛往往最容易從內部攻破。所以,市委近期的乾部調整,目的就在於甄彆和篩選。對於那些積極向市委靠攏、擁護市委決策的同誌,我們要大膽使用,給予信任;對於那些陽奉陰違、甚至企圖和市委唱對台戲的,也絕不客氣!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相信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會掂量清楚分量,看清楚形勢。”
張慶合若有所思地點著頭,心裡卻如翻江倒海。他此刻才更加清晰地意識到,於偉正到任後的一係列動作——大力整頓作風、推動國企改革、頻繁調整班子——並非零敲碎打,而是有著通盤考量和深遠布局的一盤大棋。這盤棋的棋眼,或許就在於打破東原固化了多年的各種小山頭、小圈子。
於偉正身體前傾,聲音壓低了些,顯得更加推心置腹:“慶合同誌,你和學武同誌私交不錯,這我知道。所以我今天找你來的另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夠協助把握好公安局辦案的節奏和尺度。突破要堅決,但節奏要穩妥,一切必須在市委市政府的絕對掌控之下。換句話說,我們要打這場仗啊,就必須贏,而且要贏得漂亮,贏得徹底!掌握主動權的關鍵,就在於調查的深度和定性的精度,必須由組織來主導和定調!”
聽到這裡,張慶合心中豁然開朗,甚至生出一絲敬佩與凜然交織的情緒。他忽然明白了老書記鐘毅多次感慨的“於偉正富有政治智慧”的含義。
鐘毅主政時,並非不想動一動那些根基深厚的大院子弟勢力,但每每感到阻力重重,牽一發而動全身。如今於偉正看似步步緊逼、鋒芒畢露,實則章法嚴謹,步步為營。他重用常雲超、調整丁洪濤,通過人事布局巧妙分化對方的核心層;如今又拿魏昌全這個雖與大院子弟交往甚密卻並無血緣紐帶、又曾是周鴻基秘書的角色開刀,重拳出擊,既能產生巨大的震懾效應,又不至於立刻引發最核心勢力的強烈反彈,可謂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
張慶合暗自感慨,自己咋說在官場也是乾了幾十年,竟到此刻才完全看清於偉正的這盤棋,真是“當局者迷”啊。
張慶合由衷地說道:“於書記啊,您的良苦用心和深謀遠慮,我現在是徹底體會到了。請您放心吧,市政府一定堅決貫徹市委的意圖,全力支持正風肅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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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偉正滿意地點點頭,語氣凝重:“老張啊,東原的一些沉屙痼疾,不是一日之寒,當然,更大的原因在於體製和機製的矛盾,在於環境的因素。咱們不冒著得罪人的風險下大力氣刮骨療毒,不狠狠敲打那些自以為可以遊離於規則之外的‘特殊人物’,東原的社會風氣、政治生態、商業環境就難以得到根本性的好轉。真正阻礙東原發展的,不是街麵上的幾個流氓混混,而是那些隱藏在幕後、利用權力和關係網壟斷資源、扭曲規則的勢力。俗話說,‘一鯨落,萬物生’,就是這個道理嘛。”
“於書記啊,您說的太深刻了。”張慶合附和道,此刻內心裡也是覺得,於偉正看似毫無章法的套路下,早就算準了一切。
“好了,事情就這麼定。”於偉正站起身,帶著商量的口氣說道,“老張啊,明天如果你有時間啊,你親自帶隊,和學武部長一起,把丁洪濤同誌送到東洪縣上任。鬥爭的形勢啊複雜漫長,不可能一蹴而就,我需要你給丁洪濤站個台。”
張慶合毫不猶豫地應承下來:“好啊,於書記,我明天一早就和學武同誌聯係,一同送洪濤同誌赴任。”
兩人又聊了近一個小時,從魏昌全案的追贓進度,聊到東洪工業開發區的道路建設;從大院子弟的管控,聊到基層乾部的考核,直到窗外的天色擦黑,辦公桌上的台燈亮起,才結束談話。張慶合走出市委大樓時,晚風帶著初夏的涼意,他抬頭看了看樓上亮著的燈光,暗道:於偉正不愧是省委選的乾部。
而此時的迎賓樓二樓包間,卻是另一番燥熱景象。周海英把青花瓷酒杯往桌上一墩,酒液濺出灑在桌布上,留下深色的印子。他穿著件白襯衫,領口敞著兩顆扣子,頭發梳得油亮,卻掩不住臉上的焦躁:“丁剛,常雲超和丁洪濤到底咋回事?打了三個電話都不回!不知道今天要商量魏昌全的事嗎?”
丁剛坐在旁邊,手指夾著煙,煙灰簌簌落在褲子上也沒察覺。他彈了彈煙蒂,聲音有些含糊:“海英,你彆上火。常雲超現在是光明區區委書記,明天丁洪濤去東洪報到,哪有空來這兒?再說了,我看丁洪濤現在也巴不得跟咱們撇清關係,你沒看他昨天也是處處維護於偉正?”
周海英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停著的警車——那是市公安局的巡邏車,最近總在迎賓樓附近轉悠,顯然是給迎賓樓上眼藥。
周海英淡然一笑:“撇清關係?沒有我帶著他去於偉正家裡拜年,他能當上縣委書記?沒有我跟於偉正遞話,他丁洪濤在交通局乾一輩子局長都未必有機會!現在翅膀硬了,就想把我一腳踢開?魏昌全都被抓了,他連麵都不露,怕沾上血?我能讓他上去,就能把他拉下來!”
冉國棟坐在角落的沙發裡,他是反貪局局長,對法律條文門兒清。此刻他放下報紙,語氣平靜:“海英啊,彆衝動。魏昌全這案子,涉案金額473萬,按標準,十年以上是跑不了的。但能不能判死刑,還得看退贓情況和立功表現。你現在急也沒用,得想辦法讓他主動退贓,再找機會跟上麵遞個話。”
周海英一揮手:“473萬你也信?老冉啊,魏昌全真正揣到自己腰包裡的,滿打滿算也就一百來萬!其他的,還不是農業開發總公司那幫人,還有他們班子裡的某些人分了?隻要他積極退贓,態度好點,能有多大罪過?”
丁剛吸了口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臉色有些凝重:“我跟刑警支隊的孫茂安打聽了,於偉正的態度特彆堅決,說要‘以儆效尤’,估計是想判死刑。海英,你還是得找你家老爺子說說,畢竟魏昌全是他前秘書,老爺子開口,於偉正多少得給點麵子。”
周海英聽到“老爺子”三個字,臉色瞬間垮了。他走到桌邊,拿起煙盒抽出一支,卻沒點著,手指捏著煙卷轉了轉:“我倒是想找啊,可上次龍騰集團給東洪退了幾百萬贓款,老爺子知道後啊說我‘不務正業,淨搞歪門邪道’。現在我連他家的門都進不去,怎麼開口啊?”他頓了頓,語氣裡帶著一絲懊惱,“其實魏昌全也活該,我早就提醒過他,政策內的錢怎麼掙都合法,賺點中介費沒問題;政策外的彆碰,他偏不聽,把平價肥倒成議價肥,現在好了,被蔣大年賣了都不知道!”
丁剛掐滅煙頭,站起身:“海英,實在不行,咱們就認了吧。魏昌全跟咱們雖然關係好,但是現在看來啊,咎由自取嘛,我看啊現在咱們犯不著為了他跟於偉正硬碰硬。你現在是城管局局長,我就是前車之鑒啊!”
周海英搖了搖頭:“認了?不行啊!魏昌全要是被槍斃,咱們這幫人在東原還有臉嗎?誰不知道他是我爸的秘書?誰不知道他跟咱們走得近?於偉正這是在打我爸的臉,也是在打咱們的臉!”
就在這時,包間門被推開,服務員領著趙東走了進來。趙東穿著件白色襯衣,係著藍色領帶,手裡拿著個公文包,一看就是剛從財政局加班過來。他笑著走上前,主動打招呼:“海英,丁局,冉局,不好意思,來晚了,財政局那邊剛把今年的農業補貼預算弄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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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英看到趙東,臉色稍微緩和了些,連忙拉著他坐下:“趙局長,你可來了。常雲超和丁洪濤都沒來啊,就咱們四個。魏昌全的事,你得幫著想想辦法,於偉正那邊你熟,能不能找機會跟他提提,從輕處理?”
趙東很自然的拿起茶杯,服務員連忙給他倒了杯熱茶。他喝了一口,語氣謹慎:“海英,不是我不幫,於書記現在對這個案子特彆重視。昨天我去他辦公室彙報財政工作,他還專門提了魏昌全。
周海英眼神真誠的說道:“再試一試,啊,看在我的麵子上。”
趙東看周海英眼神帶著懇求,就道:“好吧,明天去彙報農業補貼預算的時候,跟他提提,看看能不能爭取個從輕。但你彆抱太大希望,於書記現在的脾氣,你們也知道,不一定好用啊。”
周海英連忙端起酒杯,給趙東倒了杯高粱紅:“趙局長,不管成不成,我都謝謝你。隻要魏昌全能保住命,這,這也是行了大善嘛。”
趙東端起酒杯,跟他輕輕碰了一下,抿了一口:“海英,你也彆太著急。咱們再急也沒用”。接著語氣認真的說道:“還得小心引火燒身。”
四個人又聊了一個多小時,從魏昌全的案子聊到東原的人事變動,從城管局的環衛聊到財政局的預算調整,直到快十點,才各自散去。周海英坐在車裡,看著窗外掠過的路燈,心裡第一次覺得,以前那些呼風喚雨的日子,好像真的要過去了——於偉正這把“刀”,已經架到了脖子上。往日裡稱兄道弟、呼風喚雨的場景猶在眼前,可真到了緊要關頭,他才發現所謂的“關係”和“能量”竟是如此脆弱。一種眾叛親離的寒意從心底升起。
第二天上午,東洪縣委大院顯得比平日更加肅穆。我站在辦公樓前,身後跟著縣政府、縣委班子的一眾成員。大家雖然表麵上保持著平靜,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氣息。今天,市長張慶合和組織部長李學武將親自送新任縣委書記丁洪濤來上任。
曹偉兵湊到我身邊,壓低聲音,帶著點調侃:“縣長,待會兒丁書記來了,咱們就問他那500萬啥時候給咱們送來。他要是不表態,咱們都不給他握手,怎麼樣?”
我笑著拍了他一下:“你啊,就彆起哄了。丁書記剛到任,咱們得給他麵子。再說了,那500萬是省交通廳給的工業園區道路專項資金,丁書記當時也是為了光明區的防汛大局,才臨時調劑過去的,咱們得理解啊,防汛是天大的事,要是平水河大堤出了問題,東原的損失可比500萬大多了。”
曹偉兵調侃道:“縣長的站位是高啊,理解歸理解,可咱們園區的路還等著錢修呢。‘三胞’聯誼會就要開了,到時候外地的客商來了,看到坑坑窪窪的黃土路,丟人啊!再說了,那路要是不修通,坤豪農資的新廠房就算建好了,原材料也運不進來。”
正說著,兩輛黑色的皇冠轎車從遠處開了過來,一前一後,穩穩地停在大院門口。第一輛車上下來的是丁洪濤和市委組織部副部長薑豔紅——丁洪濤穿著件深灰色的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微笑;後麵一輛車上下來的是張慶合市長和市委組織部長李學武。
我連忙整理了一下領口,快步走上前,伸出手:“張市長,李部長,歡迎您二位來東洪!丁書記啊,一路辛苦啊!”
張叔握住我的手,力道很足,臉上的笑容十分溫和:“朝陽同誌啊,來的路上我們看到了,東洪這一年的變化很大,工業開發區從無到有,農業機械化也推進得好,路上看到了不少新拖拉機啊。”
李部長也跟我握了手,然後指著丁洪濤,語氣鄭重:“朝陽同誌,丁洪濤同誌經驗豐富,在光明區當過常務副區長,在市交通局當過局長,多崗位鍛煉過,既懂基層,又懂機關。以後你們搭班子,要多溝通、多配合,把東洪的工作搞得更好。”
丁洪濤握住我的手,笑容很客氣:“朝陽同誌啊,以後就要麻煩你了。東洪的情況我了解一些,你前期打下了好基礎,我以後還得向你多學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