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投集團東洪片區公司籌備組長馬香秀看著我拒絕吃飯,就直言說道:“縣長啊,你不吃飯啊,我倒是還省錢了!”
“是我中午確實有事,等有時間了,我請你好吧!”
馬香秀撫了撫頭發:“是有這麼個事兒,還是需要縣裡幫忙。”
我放下手中的鋼筆,身體微微後靠,指尖在桌沿輕輕敲了敲,這也是我思考時的習慣,既顯沉穩,也能給對方留出說話的空間。“對了嘛,香秀啊,有事您就直說。咱們都是在東洪做事,抬頭不見低頭見,沒必要繞彎子。你直截了當說,我們談得也輕鬆,後續落實起來也沒負擔。”
馬香秀從帆布包裡掏出一張折疊好的圖紙,攤在我麵前的辦公桌上。上麵用紅筆圈出一塊不規則的區域,旁邊標注著“西街村地塊”。“朝陽,不,李縣長,是這樣。我們片區公司按集團規劃,定的是副科級機構,編製30個人。現在籌備組就5個人,擠在租來的民房裡還能應付,但等後續人員到位,辦公場所肯定不夠用。我們想著,與其一直租房子,不如乾脆建個辦公樓——集團那邊也有這個意思,說片區公司得有個‘根’,後續開展業務也方便。”
我盯著圖紙上的紅圈,手指點了點“西街村”三個字:“你的意思是,要在縣裡拿地建房?”
“是這想法。”馬香秀點頭,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我們也找西街村談過,想要兩畝地,不算多吧?可他們一張口就要幾十萬,說是‘地段好’。你也知道,東洪這地方,一畝耕地征遷補償頂天了也就幾萬塊,就算是城區一畝十萬都到頂了,他們這明顯是獅子大開口。我們集團雖然有實力,但也不能當冤大頭,所以才來麻煩縣裡出麵協調。”
我心裡暗忖,西街村這膽子,怕是背後有人撐腰。西街村支書黃誌修我都見過兩次,是老資格,這次七一表彰大會是市級優秀黨務工作者,跟去世的黃誌行老縣長是本家,在城關鎮一帶頗有威望,平時就有些“坐地起價”的底氣。但東投集團是市裡重點扶持的企業,真要是鬨僵了,不僅影響東洪的招商引資名聲,說不定還會讓市裡覺得我們連個村都管不住。
“香秀,這事我跟你交個底。”我身子前傾,聲音壓得稍低,“西街村的情況特殊,黃誌修表麵上客客氣氣,實則認死理,還愛講‘鄉土規矩’。你們直接跟他談,他難免拿‘村民不同意’當借口抬價。這樣,我讓縣委辦韓俊主任跟城關鎮朱峰鎮長對接,讓鎮裡出麵牽頭談——鎮裡管著村,說話比咱們縣政府直接出麵更‘接地氣’,也不容易讓黃誌修覺得是‘上麵壓下麵’。”
我頓了頓,又指著圖紙上的其他區域:“另外,我得跟你提個醒。西街村那邊不是縣城發展的重點方向,後續市政配套跟不上,你們建了辦公樓,員工上下班、客戶往來都不方便。東街、南街和北關這幾個地方都還可以,又在城區核心區,後續縣裡規劃的菜市場、學校都往這邊挪,你們要是願意換地方,我讓鎮裡優先給你們找地塊,標準還能按縣裡招商引資的最高政策走——稅收減免三年,土地出讓金返還20,貸款還能找縣信用社協調貼息。”
馬香秀拿起圖紙,手指在東街的位置劃了劃,眼神裡多了幾分猶豫:“朝陽,不,縣長,我說實話,這些政策我不太懂,也拿不準。集團讓我來東洪籌備,就是信任咱倆是同學,能跟縣裡搭上線。你說東街好,那肯定有你的道理。我這邊先跟城關鎮對接,要是談得順利,我們不僅建辦公樓,還想順帶建一棟職工家屬樓,畢竟以後30號人要在東洪長期乾,得讓大家有個安穩住處。”
“東投集團果然是有魄力。”我笑了笑,語氣裡帶著真誠的羨慕,“縣裡很多單位,比如農業局、教育局,成立這麼多年了,還擠在老平房裡辦公,有的單位擬啊甚至跟其他單位‘搭夥’。你們一來就考慮辦公樓和家屬院,這是真打算在東洪紮根。你放心,隻要符合縣裡規劃,需要縣國土局、建委配合的全力配合。但有一條,程序不能亂——該走的土地審批、規劃許可,一步都不能少,免得以後有人拿‘違規建設’說事兒。”
馬香秀聽我這麼說,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朝陽,你現在真是越來越像個縣長了,說的話都滴水不漏。我在下麵跑這些天,不管是找鎮裡還是找局裡,人家都說‘全力支持’,可一到具體事上,不是‘需要請示’就是‘需要協調’。我知道你們有難處,但這風氣要是一直這樣,企業做事真的難。”
“香秀,你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但也得理解基層的難處。”我拿起電話,按下韓俊辦公室號,“韓主任,你現在來我辦公室一趟,有個招商引資的事要跟你交代。”
沒兩分鐘,韓俊就快步走了進來。他穿著一件白襯衣,帶著金絲眼鏡,看到馬香秀,立刻恭敬地點頭:“馬經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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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暗道,韓俊看來也知道馬香秀是我初中同學——也難怪,這也是辦公室主任的基本功,上次一起吃飯,韓俊也在場。
“韓主任,東投集團要在咱們縣成立片區公司,這是大好事,得按招商引資的最高規格對待。你現在就跟城關鎮朱峰鎮長聯係,第一,幫東投對接辦公用地的事,優先考慮東街、南街的地塊,西街村那邊要是談不攏就先放一放;第二,把縣裡的優惠政策跟朱峰說清楚,稅收、土地、貸款,能給的都給,彆讓企業覺得咱們東洪小氣;第三,東投後續要建辦公樓和家屬院,讓鎮裡提前跟縣建委、國土局打個招呼,把前期手續的流程理清楚,彆讓人家跑冤枉路。”
韓俊掏出小本本,飛快地記著。“縣長,我明白了。我馬上給朱峰鎮長打電話,讓他今天就跟馬經理對接。要是鎮裡解決不了的,我再跟您彙報。”
“還有個事。”馬香秀突然開口,眼神裡帶著幾分顧慮,“李縣長,韓主任,我們籌備組現在有個棘手的問題——公司的公共汽車業務,每天收的現金不少,定期要送到市裡總公司。以前都是我們籌備組的女同誌,坐公共汽車把錢帶過去,可東洪到市裡的公路有30多公裡,中間有段路沒什麼村子,客人也少。最近定豐縣出了搶劫客車的案子,我們實在擔心安全。能不能麻煩縣裡,偶爾給我們派個車?等片區公司正式成立,集團就會給我們派小車,到時候就不用麻煩縣裡了。”
我看向韓俊,語氣很肯定:“韓主任,這事得落實。縣府辦不是每天都有往返市區取文件的車嗎?讓他們跟東投對接,隻要馬經理這邊需要送現金,提前一天打電話,就順路帶上。”我想了想又道:“通知田嘉明,公安局公路巡警大隊要經常上路,提高見警率,防患於未然!”
韓俊連忙點頭:“縣長放心,我這就跟縣府辦和公安局打招呼,把對接方式跟馬經理說清楚。”
等韓俊離開,辦公室裡又剩下我和馬香秀。她拿起帆布包,手指在包帶上纏了纏,語氣裡帶著幾分感慨:“朝陽,沒想到你現在做事這麼周全。以前在初中,你還是個跟人打架,你都是衝在前麵的愣頭清,誰能想到你還當了縣長了,還乾的這麼好。”
我笑著說:“香秀啊,你可彆誇我,那個時候,都是你領導我啊,我這有些本事,也是跟你學的!”
馬香秀捂著嘴笑了笑說:“油嘴滑舌可不是跟我學的。”
聊了半個小時,馬香秀也站起身,拿起圖紙:“那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我先去城關鎮找朱峰鎮長,有消息了再跟你彙報。”
下午的時間,東洪縣縣委書記丁洪濤來到了光明區政府大樓。這棟樓是新建,頗為氣派,連丁洪濤也不自覺的心生羨慕。
常雲超與丁洪濤在常雲超的辦公室碰了麵,見麵之後,常雲超先伸出手:“丁書記啊,幾天沒見,看你這精神頭,比在交通局時還足。”
丁洪濤握著他的手,力道不輕不重,剛好顯露出客氣,又不顯得刻意討好。“常書記這話可不敢當,我現在是焦頭爛額。東洪那地方,乾部比光明區的滑頭多,今天來,就是想跟你取取經,聽聽老領導的想法。”
常雲超側身讓他進辦公室,門後的掛鉤上掛著件中山裝,領口漿得筆挺,應該是開會時穿的正裝。辦公室頗為寬敞,靠窗擺著一張嶄新辦公桌;會客區是兩張真皮沙發;牆上掛著一幅標語寫著“發展才是硬道理”,字是手寫的,筆鋒很勁。
“坐,彆站著。”常雲超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倒了杯溫水遞給丁洪濤,“我這沒什麼好茶,就喝這個,解渴。”
丁洪濤接過杯子,指尖碰到杯壁,溫溫的,剛好入口。他坐在沙發上,身體微微前傾,這是官場裡“請教”的姿態,既顯尊重,又能讓對話更專注。
“常書記啊,不瞞你說,東洪的本土乾部,個個都是老油條。不如咱們光明區的同誌親切啊……就說常務副縣長曹偉兵,管著財政,我讓他先撥點錢給開發區修臨時硬化路,他當場答應得好好的,說‘三天內落實’,結果今天都第五天了,工地那邊連水泥影子都沒見著。問他他說‘縣財政緊張,還在跟企業協調’,這不是明擺著敷衍我嗎?”
常雲超端著自己的搪瓷杯,慢慢喝了口,沒急著接話。他知道丁洪濤要的不是“抱怨的聽眾”,而是“解決問題的法子”,但官場裡的法子,從來不能直接說,得靠“點撥”。
等丁洪濤的情緒稍微平複些,常雲超才開口:“洪濤,你到東洪才幾天?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月嘛。本土乾部形成的圈子啊,就和老樹根一樣,盤在地裡幾十年,不是你一鋤頭就能挖斷的。朝陽剛去東洪時,我看啊日子比你還難,那時候李泰峰當縣委書記,把東洪當成自己的地盤,人事、財政一把抓,朝陽連個簽字權都沒有。你知道朝陽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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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洪濤抬了抬眼,顯然想聽下文。
“他沒跟李泰峰硬剛。”常雲超放下杯子,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了敲,節奏很慢,像是在梳理思路,“他處處維護李泰峰,為東洪的乾部爭取利益,慢慢的就打成一片嘛。最後,李泰峰搞‘噸糧田’,報上去的畝產一千公斤,最後拿到了實打實收的證據——最高的也就八百公斤,差了近兩成。就是這證據,讓市委下定決心調走李泰峰。所以啊,你呀不要著急嘛。”
常雲超語氣沉了些:“基層工作啊,講究‘抓實據’。曹偉兵不落實你的要求,你彆光抱怨,去查他的‘賬’——縣財政到底有沒有錢?信用社的協調函有沒有發?要是他拿著財政的錢挪去做彆的,或者根本沒去協調,這就是實據。有了實據,你在縣委常委會上說句話,他還敢敷衍你嗎?要是沒實據,你就算跟他吵翻,其他乾部也會覺得你‘小題大做’,反而站在他那邊。”
丁洪濤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你是說,要抓他的短?可朝陽現在在東洪的威望,比我還高。組織部的焦楊、紀委的蘇清舟,還有人大的幾個老領導,都聽他的。我要是動曹偉兵,朝陽會不會有意見?”
“護短?有可能,這就看你證據的分量了嘛。”常雲超笑了笑,這笑容裡帶著點“過來人”的通透,“不過啊,你呀要懂李朝陽,他要的是東洪能發展,不是要簡單的‘抓權’。你看他在東洪乾的事,像什麼修開發區、引企業、推農業機械化,哪一件不是為了工作?你要是真心為東洪做事,我看他也會配合你,不會跟你爭。倒是你啊,彆總想著‘誰聽誰的’,要想‘怎麼把事做成’嘛。”
丁洪濤端起杯子喝了口溫水,語氣裡還是有點不服氣:“我不是怕他,是覺得他年輕,有時候考慮不周全。我在交通局乾了這麼多年,抓項目、管資金,比他有經驗。我想把財政和人事抓在手裡,也是為了更好地推進工作,像於書記那樣——你看於書記到東原後,把財政局的方建勇換了,讓趙東上,人事、財政一把抓,市裡的工作推進得多順。”
“環境不一樣,不能照搬嘛。”常雲超搖了搖頭,語氣很誠懇,沒有一點說教的意思,“於書記是市委書記,管的是全市,他要抓權,是為了統一步調。你是縣委書記,管的是一個縣,東洪又是貧困縣,更需要班子團結。張慶合市長你知道吧?他今年要是上不了副省,年底就該退休了,按說他沒必要再遷就於書記,可他偏偏處處配合——為什麼?不是他怕於書記,是為了平安係的乾部。”
他敲了敲桌子,聲音比剛才重了點:“張市長從平安縣帶出不少乾部,現在有的在市直機關當處長,有的在縣裡當縣長書記。他要是跟於書記鬨僵,等他退休了,這些乾部誰來護著?於書記要是想調整他們,誰能說話?張市長這是‘為下屬鋪路’,不是‘怕事’。這才是老領導的格局——不是為自己爭,是為跟著自己的人謀。”
丁洪濤沉默了。他手指在杯沿上劃了圈,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說的我懂。可我在東洪,要是連財政、人事都抓不住,以後工作怎麼推?總不能事事都看朝陽的臉色。”
“抓權不是‘攥在手裡不放’,是‘把該管的管好’。”常雲超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是光明區的財政報表,推給丁洪濤看,“你看光明區的財政,我不管具體的報銷,但我管‘大方向’——今年的錢要花在防汛、教育上,誰也不能挪。人事上,我不管每個崗位用誰,但我管‘標準’——必須是能乾實事的,不能是靠關係進來的。你在東洪也一樣嘛,彆盯著‘曹偉兵聽不聽你的’,盯著‘財政的錢有沒有用在刀刃上’‘乾部有沒有乾實事’,時間長了,大家自然服你。”
丁洪濤拿起報表翻了兩頁,又放了回去,話鋒一轉,提到了正經事:“常書記啊,你是老領導,還有個事你得幫忙。市交通局的廖書旗,現在卡著你們光明區的防汛公路材料不報。那批材料是光明區報給省廳的,本來早該批了,廖書旗找各種理由拖著——一會兒說‘數據不對’,一會兒說‘附件不全’。我要是去說,不合適,畢竟我剛從交通局調走,人家會說我‘群眾基礎並不牢’,連自己老單位都沒人支持。你是光明區的區委書記,又是市政府黨組成員,你去說,理由正當,廖書旗總得給你點麵子。”
常雲超沒立刻答應,而是問:“材料到底有沒有問題?要是真有數據錯漏,咱們得先改,不能讓省廳挑出毛病。要是沒問題,廖書旗故意卡,我再去說。”
“材料沒問題!”丁洪濤立刻接話,“光明區的同誌核對了三遍,連標點符號都沒放過。廖書旗就是故意的——我在交通局時,跟他有點意見,他現在是故意給我上眼藥。”
“行啊,這事我來辦。”常雲超點頭,語氣很乾脆,但也留了餘地,“我先給廖書旗打個電話,跟他說光明區防汛公路是市裡的重點項目,材料卡著會影響進度,於書記那邊要是問起來,大家都不好交代。他要是識趣,自然會批。要是他還不批,我再找張市長。畢竟啊我這個黨組成員啊隻是掛名,市直單位啊,也不好得罪啊!張市長開口,他不敢不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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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洪濤鬆了口氣,臉上露出點笑容:“那就多謝常書記了。說實在的,東原這地方,我最佩服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曹河縣的鄭紅旗。你能讓兩任市委書記都認可,鄭紅旗能讓齊永林、張市長都支持,這本事,我得學。”
“鄭紅旗的本事,不是‘拉關係’,是‘辦實事’。”常雲超提到鄭紅旗,語氣裡多了幾分敬重,“他剛去曹河時,曹河的國企亂得很,乾部貪腐、工人上訪,他沒怕,直接找省紀委彙報,查了四五個處級領導,硬是把曹河的風氣扭了過來。他要是隻想著‘不得罪人’,曹河現在還是爛攤子。”
兩人又聊了會兒曹河的事,丁洪濤忽然壓低聲音,試探著問:“常書記,大周那邊……最近怎麼樣?我聽說他兩天沒露麵了,是不是魏昌全的事牽連到他了?”
常雲超的臉色沉了沉,端起杯子喝了口,沒直接回答,而是繞了個彎:“大周的事,現在敏感。魏昌全剛被抓回來,市紀委還在查,這時候誰跟他走得近,誰就容易被盯上。咱們都是基層乾部,多管自己的事,免得引火燒身。”
丁洪濤明白這是“不能說”的意思,也就沒再追問。又坐了會兒,他看了看手表:“時間不早了,我得回東洪,晚上還要跟朝陽碰個頭,商量開發區的事。常書記,今天的話,我記在心裡了,以後有不懂的,還得向你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