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又一聲驚雷滾過天際,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加密集猛烈。於偉正看向旁邊的張慶合,語重心長:“老張,你是市裡的老市長了,經驗豐富,也是省委組織部正在向中央推薦的副省級乾部人選,是咱們東原的寶貴財富。這個關鍵時刻,你需要統籌全局,大堤那邊,你就不要親自上去了。”接著,他又看向常務副市長王瑞鳳:“瑞鳳同誌,你是個女同誌,體力上不占優勢。看現在這個雨勢,比上午又大了不少,已經是中到大雨的規模。今天晚上,我看就先交給老李和光明區的同誌頂住。明天一早,我上市區大堤去看看,老李已經乾了七八天了,我替換老李回來喘口氣。”
李尚武急忙再次勸阻,語氣誠懇:“書記,您的心意我們領了。但現在大堤上情況複雜,路啊粘的沒辦法走,照明也不好,確實存在風險。您是一市的主心骨,全市沿河五縣一區的情況都需要您坐鎮指揮調度。您要是上了堤,我們還得分散精力保障您的安全。我看,您就在市委大院裡指揮若定,我們前線隨時向您報告情況!”
於偉正自然明白李尚武的好意,他沉吟了一下,從善如流:“好吧,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今晚就不過去添亂了。但明天一早,我必須得到堤上去親眼看看。不然,這心裡總是不踏實。”他最後看向水利局局長連心,指示道:“連心同誌,你以市防汛指揮部的名義,立刻給各縣再發電,命令必須明確:務必做好群眾疏散的萬全準備,特彆是低窪地帶和沿河村莊。要提前研判,一旦出現險情征兆,必須果斷疏散,生命至上啊!誰的地方因為準備不足、行動遲緩出了問題,誰就負直接責任,嚴肅追究!再次強調,原則上絕不能輕易挖堤泄洪,但準備工作,必須做到位,確保一旦需要,能迅速安全轉移群眾!”
張慶合默默地點了點頭,用手搓了搓有些疲憊的眼睛,補充道:“於書記考慮得周全。不過,雨下得這麼大,險情不一定隻出現在光明區。沿河其他幾個縣的壓力也很大。我的意見是,老李在光明區坐鎮指揮,我帶著水利局的專家,組成一個巡查組,到沿堤各縣跑一趟,看看實際情況,也給下麵的同誌鼓鼓勁。”
水利局局長連心馬上接口,他的考慮更實際一些:“張市長,您的想法是好的。但現在雨大路滑,堤上的路都成了爛泥塘,車進去容易陷住,反而耽誤事。於書記、張市長、王市長,前線就交給我和老李,我們保證,有任何情況,第一時間詳細向市委、市政府彙報!”
窗外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於偉正望著樓下那棵碗口粗的樹在狂風中劇烈搖晃,眉頭緊鎖。他深知,這場戰役的關鍵,在於前線的執行。“尚武同誌,連心同誌,”他伸出手,與李尚武重重一握,又看向連心,“東原能不能打贏這場洪水阻擊戰,關鍵就看你們二位在前線的指揮和判斷了。保重!”
李尚武和連心拿起旁邊的雨衣,神色肅然地保證:“請於書記放心!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下午市裡的會議結束後,我帶著縣公安局黨委書記田嘉明、縣委辦主任呂連群以及縣水利局局長韓冰等幾名乾部,頂著越來越大的雨,再次趕往情況最吃緊的馬關鄉。桑塔納在雨幕中艱難行駛,雨刮器開到最大檔,也隻能在玻璃上劃出兩道短暫的扇形清晰區,旋即又被雨水覆蓋。車輪碾過積水路麵,濺起混濁的水花,四周昏暗得如同夜晚提前降臨。
謝白山全神貫注地把著方向盤,忍不住嘀咕:“這雨,怎麼說大就大成這樣了,雨刮器都快刮不及了。”
我儘量讓語氣保持平穩:“不急,白山,安全第一,慢點開。”
坐在副駕的田嘉明已經沒有了開會時的那種相對輕鬆,他望著窗外白茫茫的雨幕,憂心忡忡:“早上的滴星兒看還隻是小雨,這才幾個鐘頭,就變得這麼潑辣了。”
車子顛簸著駛入馬關鄉政府大院,還沒停穩,副鄉長李亞男就撐著一把傘從辦公室裡衝了出來,快步來到車邊,迅速拉開車門,將傘儘量罩在我的頭頂:“縣長,這天氣預報還真準,說下大就真下這麼大了!”
我們幾個人幾乎是跑著衝進鄉政府那棟略顯陳舊的屋簷下。進了辦公室,大家都不同程度地淋濕了。李亞男利落地抖了抖雨傘上的雨水,把傘合攏靠在門邊。田嘉明在門口用力跺了跺腳,試圖甩掉膠鞋上沾滿的泥漿。這時,呂連群、韓冰和韓俊、楊伯君以及其他幾位鄉裡的乾部也陸續聚攏過來。
“亞男,簡單弄點吃的,大家抓緊時間填填肚子,馬上還得上堤。”林小鬆一邊用毛巾擦著臉上的雨水一邊說。
李亞男立刻彙報:“食堂準備了大鍋菜,白菜豆腐粉條,管夠,一會兒就能好。我剛剛從大堤上回來,運送砂石料的貨車大部分已經到了,正在組織人手卸車,就是這雨太大了,效率受影響。”
我擺擺手:“算了,等不及吃飯了。讓食堂把饅頭拿出來,一人抓兩個,我們邊吃邊往大堤上趕。雨這麼大,平水河的水位說漲就漲,慢不得。”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話音剛落,一陣更強的狂風吹來,穿過院子的柳樹,枝條被吹得瘋狂舞動,一根差不多有小孩手臂粗的樹枝竟“哢嚓”一聲被風折斷,砸在泥水裡。田嘉明皺著眉頭看向窗外:“這風邪性,柳樹枝都扛不住了。”
呂連群接過話頭,帶著勸說的意味:“縣長,這會兒風雨正猛,是不是等陣風過去,雨小點兒再上堤?也不差這一口熱乎飯的功夫。”
鄉黨委書記林小鬆作為地主,也附和道:“是啊,縣長,大堤上有幾個副鄉長和村乾部盯著,有情況會及時報告。您和縣裡的領導先在辦公室歇歇腳,避過這陣急雨。”
我堅定地搖了搖頭:“不行。下這麼大雨,群眾都在堤上冒雨卸砂石料,我們這些當領導的,怎麼能躲在辦公室裡等著吃現成的?亞男,讓大家準備的手電筒呢?”
李亞男立刻指向靠牆的一張桌子,上麵整齊地擺放著四五十把嶄新鐵皮手電筒,旁邊還有一堆嶄新的“白象”牌電池。“縣長,都備好了,按您吩咐的,每人一把鐵皮手電,另外配四節備用電池。這種手電耗電大,但光照強,省著點用,撐一晚上應該沒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辦公室那部電話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李亞男快步過去接起電話,聽了沒幾句,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她捂住話筒,轉向我:“縣長,是鄧秘書長的電話,找您的,聽起來很急。”
我心裡“咯噔”一下,曉陽這個時候把電話打到鄉政府來,肯定是有極其重要的情況。我快步走過去接過話筒:“曉陽,是我,什麼事這麼急?”
電話那頭,曉陽的語氣失去了平日的從容,帶著明顯的焦急:“朝陽!情況緊急!上遊的黑龍灘水庫撐不住了,有潰壩風險,他們被迫要開閘泄洪了!”
這個消息如同一聲炸雷,在我耳邊響起。我急忙追問:“什麼時候的決定?消息確切嗎?”
曉陽語速很快:“市裡剛接到省防指的緊急電話,正式通知應該馬上就到你們縣指揮部。省裡要求下遊立即做好應對準備。你們馬關鄉是咱們市區第一個鄉鎮,洪峰可能會最先到達你們那裡!瑞鳳市長正在辦公室打電話罵人那,連心局長已經去協調了!”
我強壓住內心的震動,儘量保持冷靜:“為什麼不早點通知?給我們準備的時間太倉促了!”
曉陽解釋道:“上遊水庫也是剛剛發現的重大險情,情況突變。瑞鳳市長正在和省裡溝通,爭取儘量控製下泄流量,但……情況不樂觀,上麵有幾個大城市。”
這時,站在旁邊的縣水利局局長韓冰忍不住湊近話筒大聲問:“鄧秘書長,泄洪量預計有多大?是哪個水庫?黑龍灘是大型水庫,這水量……”
曉陽在電話裡聽到了韓冰的問話,立刻回答:“是黑龍灘水庫,大型的!具體的下泄流量我這裡還不清楚,但聽瑞鳳市長的口氣,量不小,非常急!韓局長,你們要立刻根據這個情況研判!”
我立刻轉頭問韓冰:“韓局長,現在平水河馬關段實時水位多少?”
韓冰剛從市裡開會回來,還沒來得及掌握最新數據,馬上看向李亞男。李亞男顯然一直盯著數據,脫口而出:“半小時前報上來的,是五米九,離警戒水位六米四還有半米。”
韓冰局長臉色更加凝重,他當機立斷:“縣長,情況危急了!上遊水庫泄洪,加上本地持續強降雨,兩水疊加,水位會暴漲必須立刻組織所有力量上堤加固,特彆是之前說過的那段薄弱堤防!要快!”
李亞男補充道:“下午砂石料陸續到位後,我們已經組織了四百多名黨員和基乾民兵上堤加固了,現在人還在堤上。”
我來不及再和曉陽多說什麼,隻簡短地說:“曉陽,知道了,我們馬上處理,保持聯係!”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全體都有!”我掃視了一眼辦公室裡的所有人,“立刻出發,上大堤!”
眾人迅速行動起來。臨出門,我看到李亞男也抓起雨披準備跟上來,我立即攔住她:“亞男,你彆跟著我們上堤了。你的任務更重,留在鄉黨委大院,立刻啟動應急預案,通知沿河各村,特彆是低窪地區的群眾,做好立即轉移的準備!要快!”
李亞男臉上掠過一絲緊張:“縣長,真的要泄洪?會……會決堤嗎?”
我看著她年輕而充滿擔憂的臉龐,語氣放緩了些許:“不是計劃內的泄洪,是上遊水庫被迫應急泄流。我是擔心,上遊的水來得太急太猛,加上我們這裡一直在下暴雨,堤防的壓力會非常大,萬一……萬一頂不住,後果不堪設想。你在鄉裡,要做好最壞的打算,組織工作一定要紮實,確保需要轉移的時候,群眾能撤得快、撤得安全。明白嗎?”
李亞男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她深深看了我一眼,聲音有些哽咽:“陽哥……縣長,我明白了。你……你們在堤上,也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我點點頭,一切儘在不言中:“亞男,你也是,注意安全。鄉裡的擔子,交給你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走出鄉政府,夜幕已經徹底降臨,暴雨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我們乘坐的那輛桑塔納和另一輛北京吉普的車燈在如注的雨簾中,隻能照亮前方很小一片區域,光線被雨水散射成昏黃模糊的光團。兩輛車發動後,謝白山小心翼翼地駕駛著車輛駛離了馬關鄉政府大院。
鄉黨委書記林小鬆在旁邊提醒:“縣長,從這兒到大堤上是土路,這雨下得太久,路上已經被拉砂石的重型卡車壓出了很多深坑和車轍,非常難走。”
果然,車子一出城關鎮的場鎮,道路立刻變得崎嶇不平。路基是黃泥土,被連續不斷的雨水浸泡和來往車輛的反複碾壓,已經徹底變成了泥濘不堪的沼澤地。路上不時有拖拉機、農用三輪車和載重貨車,滿載著砂石料,在黑暗中緩慢而艱難地向著大堤方向行進。車燈照射下,可以看到不少群眾,三五成群,披著塑料布、戴著鬥笠,也在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大堤方向趕。
車輛顛簸得非常厲害,仿佛喝醉了酒一般,難以控製方向。謝白山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額頭冒汗,油門控製得極為謹慎。坐在後座的呂連群,雙手死死抓住扶手,臉色發白。顛簸了十幾分鐘,他實在忍不住,降下車窗,探出頭劇烈地嘔吐起來。風雨立刻灌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