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黑石穀。
護山大陣的光膜柔和依舊，隔絕了外界的風沙，穀內彌漫著新翻泥土的清新氣息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峽穀中央的空地上，早已清理出一片區域，擺放著幾張粗糙的石桌和木凳。
桌旁，靜靜佇立著十幾名身著統一製式黑袍、兜帽遮麵的身影，如同沉默的雕像，氣息內斂，卻自有一股無形的肅穆氣場彌漫開來。
當錢平平、李天德、趙昊、葉知秋以及一把門板似的巨劍斜背身後，裸露的臂膀上刻滿了繁複的陣紋的馬保國一行玩家出現在穀口時，為首的一名黑袍人上前一步，掀開了兜帽，正是五日前那位年長的淨煞使。
他目光掃過玩家隊伍，在錢平平這個陌生麵孔和馬保國身上略微停留，隨即抱拳，聲音平穩無波：
“浪浪山商會的諸位，久候多時，在下漠北巡查司，淨煞使，石堅。”
錢平平臉上堆起職業化的、極其標準的商人笑容，上前一步，同樣抱拳回禮，動作圓滑流暢：
“石堅大人客氣了！在下錢平平，忝為浪浪山商會會長。能代表商會與漠北巡查司洽談合作，榮幸之至！這幾位您之前見過，這位則是我們商會的客卿長老，馬保國馬前輩。”
石堅的目光在馬保國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點了點頭，並未多言。他側身引手：“諸位，請入座詳談。”
玩家們落座，錢平平注意到，李天德之前跟他提過的石堅身邊的那位年輕淨煞使似乎並未出現，心中微動，麵上卻不露分毫，依舊笑容可掬。
石堅沒有過多寒暄，直接進入主題，取出一卷獸皮：“此乃我方初步擬定的采購意向清單及預估數量，請錢會長過目。”他示意旁邊一名黑袍人將獸皮卷遞上。
錢平平接過，展開一看，心中頓時一跳。清單上列出的種類和數量遠超他的預期，涵蓋了從最新型“玄黃三號”靈能播種機、大型靈能淨水塔、便攜式護山陣基簡化版，到大批量的速生耐瘠靈植種子、基礎土壤改良劑等，幾乎囊括了他們能提供的所有環境改善類“法寶”。
數量更是驚人，動輒以百台、千套計，顯然是準備在整個漠北範圍內大規模鋪開。
錢平平壓下心中的其他想法，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凝重：
“石堅大人，貴方的誠意和魄力，令錢某佩服！”他先捧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不過，這清單上的數量和種類……所耗資費恐怕是天文數字啊。尤其是這‘玄黃三號’，核心陣盤需用上等星紋鋼，驅動核心更是需要中品靈石……”
他一邊說，一邊暗自仔細觀察著石堅和其他黑袍人的反應，按照他的經驗，對方此刻應該開始討價還價，或者強調漠北的困難，要求降價了。
然而，石堅隻是靜靜地聽著，兜帽陰影下的麵容看不清表情，沒有任何打斷的意思，等他陳述完成本和困難後，石堅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穩：
“錢會長所列成本，確有其事。漠北雖貧瘠，但雄主有令，維係各部生存根基乃頭等大事。資源方麵，我們會儘力籌措。”
他頓了頓，說出了一個讓錢平平差點以為自己聽錯的價格區間：
“關於價格，我方參考了大夏境內類似法器的市價，並考慮到長途運輸及漠北環境的特殊性，初步報價在此範圍。錢會長以為如何？”他報出的價格，非但沒有壓價，反而比錢平平心理預期的“底線”還要高出近兩成。
錢平平愣住了，趙昊、李天德等人也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哪有采購方主動抬價的？
這什麼路子？
錢平平調整心態，臉上笑容更深，帶著一絲感動：“哎呀，石堅大人真是……太體諒我們了，這報價，足見貴方的誠意！”
他話鋒一轉，又露出些許“為難”，“不過，漠北環境艱苦，運輸損耗確實巨大。這樣，為了表示我們商會合作的誠意，我們願意在總價基礎上，再讓利半成，就當是支持漠北的人民了。”
這招叫以退為進，正常兩家談判，對方不壓價已經反常，他再主動讓利，如果對方順杆爬，那可能沒有問題；如果對方拒絕或者反應異常……
石堅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思考，就在錢平平以為對方要接受這“意外之喜”時，石堅卻緩緩搖了搖頭：
“錢會長好意心領。然，雄主有訓，交易貴在公平，不可挾恩圖報，亦不可讓對方吃虧。貴方法寶之效，遠非尋常法器可比，價值理應更高。讓利之事，不必再提。就按我方原議價格即可。”
錢平平：“……”他感覺自己遇到了職業生涯中最詭異的談判對手，不僅不壓價，連主動讓利都不要？還反過來強調他們的東西值錢？
這已經不是“爽快”能形容的了，這簡直是……刻意示好，或者說，有意讓利！
錢平平心中的那根弦瞬間繃緊了。
結合李天德之前關於那個神秘年輕淨煞使的詭異發現，以及對方這種完全不似采購方的“冤大頭”行為，一股強烈的警惕湧上心頭。
“咳，”
錢平平輕咳一聲，臉上笑容不變，但眼神深處多了一絲探究，“石堅大人和巡查司如此深明大義，實在令錢某汗顏。那……就按大人說的辦。”他爽快地接受了報價，隨即話鋒再轉，仿佛不經意地問道：
“既然我們雙方合作意向如此一致，那後續的交付和安裝，就需要詳細規劃了。不知巡查司能否提供一份漠北各部駐地的詳細輿圖？尤其是那些環境最為惡劣、急需這些設備的部落位置和大致情況。這樣，我們商會才好規劃運輸路線，派遣技術人手，確保設備能最快、最精準地送達並發揮效用。”他頓了頓，補充道，“當然，涉及軍事機密的區域，我們自會避開。”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但也帶著明顯的試探——索要漠北的詳細布防圖和生存狀況情報！
石堅似乎並未覺得不妥，他點了點頭：“錢會長考慮周全。輿圖自然可以共享。漠北各部駐守之地，皆在苦寒險惡之處。”他示意旁邊另一名黑袍人取出一卷更加古舊、邊緣磨損的皮質地圖，在石桌上緩緩展開。
地圖線條粗獷，標注著大量代表部落駐地的符號，以及大片用暗紅色標記的、代表“天煞之地”或“極度貧瘠”的區域。石堅指著地圖，聲音平緩地介紹起來，毫無隱瞞：
“漠北之地，七成以上非荒漠即戈壁，水源奇缺，土地含毒或蘊含煞氣。如黑石穀這般，已屬中等偏上。更艱難者，如西北的‘飛沙堡’，坐落於流沙帶邊緣，常年風蝕如刀，水源需深入地下百丈汲取，苦澀難飲；東北的‘寒鴉哨’，毗鄰‘寂滅冰原’，寒氣蝕骨，土地終年凍硬，寸草難生；還有南邊的‘赤焰崗’，地下熔岩暗流湧動，地表酷熱乾燥，空氣中常年彌漫硫磺毒霧……”
他一一指出幾個環境最惡劣的部落位置和麵臨的主要困境，語氣平淡，卻勾勒出一幅幅殘酷的生存圖景。沒有誇大，也沒有掩飾，完全是客觀陳述。他甚至指出了幾個靠近天煞之地、需要特彆小心、設備安裝需有淨煞使陪同的區域。
“各部青壯，除卻必要的狩獵采礦，多數時間需輪番值守，監控天煞異動，防範流竄妖獸。婦孺老弱則竭力維持著微薄的生計，依賴常平倉的微薄接濟，然杯水車薪。”石堅最後總結道，語氣帶著一種沉重的平靜，“漠北之民，所求無他，唯‘活著’二字而已。”
錢平平、李天德等人聽著，看著地圖上那些標記，心情也變得沉重。之前聽黑石穀長老描述，感觸雖有，卻不如此刻直觀。整個漠北，就像一個巨大的、遍布瘡痍的戰場，而生活在這裡的人，在與天爭命，在絕境中守護著搖搖欲墜的家園。
錢平平收起了商人慣有的精明笑容，神色鄭重了許多：“石堅大人放心，浪浪山商會既接下此單，必當竭儘全力，將設備安全送達各部，並確保其正常運轉。改善民生，亦是吾輩所願。”
他心中的疑慮並未完全打消，但對方的坦誠和漠北真實的苦難，讓他暫時壓下了過度的戒備。至少，在幫助這些掙紮求生的部落這件事上，雙方的目標是一致的。
“如此甚好。”石堅點了點頭，似乎對錢平平的態度表示認可，雙方開始就契約的細節條款進行最後的磋商和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