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其實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心如刀絞,但依言退到十幾丈外的一塊巨石後,焦灼不安地望著師父那孤絕的背影。
遠處,梵音漸近,金光鋪路。無痕大師的法駕莊嚴行來,八名護法金剛肅穆隨行,為首的韋陀僧寶幢手持降魔寶杵,目光如電,掃視前方,他第一時間發現了盤坐路中、氣息詭異的身影。
藺清明身上,死氣沉沉,卻有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來自九幽的汙穢與不祥之氣在彙聚、翻騰——那是藺清明以最後生命引動浩然鎖終極秘法“歸墟引”,強行聚攏天地間的陰穢死氣與自身衰亡之氣,在他周身形成一層濃黑如墨、翻滾不休的“魔氣”。
“大膽魔障!竟敢攔阻佛首法駕!”
寶幢一聲雷霆怒喝,聲震四野。降魔杵金光暴漲,如同小太陽般耀眼,帶著淨化一切邪祟的凜然佛威,毫不猶豫地朝著藺清明當頭擊落,這是護法的本能,合乎佛門戒律。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盤坐的藺清明猛地睜開雙眼,眼中沒有恐懼,沒有痛苦,隻有一片近乎瘋狂的決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他非但不躲,反而用儘最後一絲氣力,身體如離弦之箭,主動迎向那毀滅性的金色杵光,同時,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捏碎了特製的血囊!
“佛不渡我,今日以我殘軀,賀—佛首聖行!!”他聲音嘶啞如破鑼。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膽俱裂的巨響!
金光與“魔氣”轟然碰撞!
降魔杵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藺清明的胸膛之上,伴隨著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聲,大蓬刺目猩紅的“鮮血”如噴泉般狂飆而出,血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妖異的光芒,濺射在寶幢驚愕的金剛怒目臉上,濺射在無痕大師撚著佛珠、古井無波的指間,更如同點點紅梅,淒厲地綻放在無痕大師那纖塵不染的明黃袈裟之上。
藺清明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破敗紙鳶,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拋飛出去,劃出一道淒慘的弧線,重重摔落在數丈外的塵埃裡,再無聲息。
時間仿佛凝固了,梵音戛然而止。風似乎也停了。
“師父——!!”
一聲撕心裂肺、飽含著無儘絕望悲吼猛地炸響,傅清雙目赤紅如血,狀若瘋魔地從巨石後衝出,不顧一切地撲到藺清明身邊,顫抖著將師父那軟塌塌、染滿鮮血的殘破身軀抱在懷裡。
入手處一片冰涼粘膩,傅清低頭,隻見師父胸前一個恐怖的血洞,肋骨塌陷,氣息全無。
他猛地抬頭,血紅的眼睛死死釘在手持滴血降魔杵的寶幢身上,繼而轉向法駕上撚著佛珠、神色難辨的無痕大師,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迸發出來,帶著泣血的控訴:
“佛門,好一個佛門!你們…你們竟對一位手無寸鐵、垂死掙紮的大夏儒修…下此毒手,這就是你們的慈悲?!這就是你們的佛法?你們不就是因為我師父的存在讓你們佛門的名譽受到了損害才下手如此狠毒的嗎!”他聲音嘶啞,如同重錘砸在每一個目睹此景的人心上。
就在這時,藺清明被傅清抱起時,一隻冰冷僵硬的手無力地滑落,袖中滑出一截未曾燒儘的殘破書卷,恰好攤開在血泊之中上麵,是藺清明生前親筆所書的四個力透紙背的儒門古篆——
“舍身求仁”
這四個字,浸在殷紅的血泊裡,在荒涼的野道上,在無痕大師沾血的袈裟前,在傅清撕心裂肺的悲吼聲中,散發出震撼靈魂的淒厲光芒!
所有留影石的光芒都聚焦在這一刻:傅清懷抱血屍,仰天悲嘯;無痕袈裟染血,撚珠的手指微微一頓;寶幢杵尖滴血,金剛怒目染上驚惶;地上血泊中,“舍身求仁”四字觸目驚心!
“佛首巡遊,亞聖血濺荒郊!”
“金剛怒目殺亞聖,真佛慈悲何處尋?”
“藺亞聖遺書:舍身求仁!”
“佛門假慈悲:襲擊重傷藺亞聖。”
萬相中比前一次猛烈百倍的驚濤駭浪,瞬間席卷了整個西域,並如野火蔓延至整個天玄大陸,佛門那萬丈金光鑄就的聖潔金身,在藺清明以生命為墨、以鮮血為引繪就的畫卷前轟然崩塌,被潑上了一層短時間內無法洗淨的、名為“偽善”與“冷血”的汙濁血墨。
風沙嗚咽,卷起古道上的血腥氣。傅清緊緊抱著師父冰冷的身體,淚水混合著血水滴落,在“舍身求仁”的血字旁,砸出一個個小小的、渾濁的坑。
無痕大師緩緩閉上雙眼,手中那串溫潤的佛珠,悄然繃斷,檀木珠子滾落塵埃,沾滿血汙。
“藺亞聖,何至於此?”
躺在地上的藺清明一動不動,但一道聲音卻傳到了無痕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