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蘇尚從睡夢中悠悠轉醒,目光掃過散落在身旁的衣物,隨後抬手輕輕拍了拍腦門,試圖驅散殘留的困意,振作精神。
昨夜悶熱異常,讓人輾轉難眠,再加上街上發生的那檔子事兒,她心知近段時間怕是難以太平。越是緊張,越難以入眠,這般滋味著實惱人。
蘇尚起身,利索地更衣,用過早餐後,便乘車前往廠房。途經昨夜打架鬥毆之處,隻見屍體已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唯有那片片斑駁的血跡,無聲訴說著昨夜的慘烈。
此時天色尚早,此地空無一人,也沒幾個人真正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不過當作一場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瞧過、笑過,眾人便各自散去。蘇尚掃了一眼地上的血痕,隨即放下車簾,收回目光,懶得再看。
泗水縣的糧倉,就建在衙門背後的街巷。起初,選址於此是出於安全與便捷的考量,可後來糧倉連存糧都沒了,漸漸形同虛設。直至範海琴到來,對糧倉進行改建,這塊地方才重新煥發出往日的生機。
糧倉大門前,馬車匆匆停下,蘇尚快步下車,徑直步入其中。隻見糧倉的各個角落,堆滿了木料、廢棄建材以及拆下的木質廢料。因年代久遠且失修,這些廢料已無修補的價值,隻能全部更換。好在運來的木料十分充足,從目前的情形來看,趕工完成的時間已然能夠預估。
範海琴這段時間大多都留在糧倉。她將工匠分成兩撥,日夜不停地趕工。蘇尚到來後,兩人站在廠房中央,看著工匠們處理收尾工作,漸漸交談起來。
“我要的人,你找得如何了?”蘇尚最為關心的,便是此事。
蘇尚如實點頭,望著這座能容納兩百多人的廠房,心中湧起一股大乾一場的衝動,臉上不禁浮現出一抹笑容,說道“自然,人數已經足夠。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先結清租地所欠的款項。昨天夜裡發生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聞。接下來這幾天,估計會有諸多變故。你什麼都無需做,隻需聽從我的安排。”
範海琴轉頭看向蘇尚,隻覺這女人說話的口吻與自己有幾分相似,與人交談時,都帶著命令的語氣,聽著著實讓人不太舒服。
範海琴一頭乾練的金發紮成高馬尾,在日光下閃耀著刺目的金芒。她微微挑起眉頭,神色頗為高傲,心中想著犯不著跟這女人計較。再者,她心底還暗自覺得李白這家夥的女人也就那樣。
“好吧,我聽你的。”
這趟渾水,她已然決定趟到底。中原人總愛搞些文字上的彎彎繞繞,這是她極為厭惡的。範海琴不願多費口舌,她一心隻想把工廠建好並投入使用,其他事情,一概不想理會。
兩日之後,本就不算平靜的泗水縣,在各方勢力的運作下,愈發暗潮湧動。整件事的起因,最初是有人誤以為有人在暗地裡給官府送料。此事,泗水縣的眾多商戶大多親眼目睹,還聚集在一起討論過。
蘇尚和範海琴作為外鄉人,她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本地勢力的監視之下,無論走到哪裡,都逃不過暗哨的眼睛。可偏偏在這種情況下,憑空變出這些東西,實在令人匪夷所思,這足以證明,泗水縣裡有官府的內應。當這個消息在暗地裡傳開後,各方之間的關係,便逐漸變得微妙起來。
緊接著,兩家木工商戶大打出手。這本看似平常的一件事,在起初的熱鬨與興奮過後,不少人回去便開始清查自家賬目。一時間,各種問題在商戶中浮現。然而,他們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小魚”,十幾人、幾十人的小團隊,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
但當人數彙聚起來,便如同一個一觸即發的火藥桶,一旦爆炸,足以將整個泗水縣攪得天翻地覆。
而主動權與導火索,此刻都掌握在蘇尚手中。
某天清晨,許多人突然發現衙門在悄悄召集人手,行事極為神秘。許多曾經從衙門逃離的人,又紛紛折返回來,在特定時間前往縣衙。消息傳出時,極為隱秘。可隨著知曉的人越來越多,一些刻意隱藏的蛛絲馬跡,終於漸漸浮出水麵。
確切消息,來自一位禮部的老官吏。
他年過半百,早已無力勞作,棲身於一間破舊的茅草屋中。靠著年輕時積攢的些許積蓄,以及他人的接濟勉強維持生計。他偶爾還會外出乞討,以野菜充饑,如今膝下無兒無女。
許多年前,水梁山大亂前夕,朝廷自顧不暇,對這些偏僻地域的縣衙失去了有效的控製權,官府的勢力也逐漸式微。在此地任職的官吏們,為了生存,隻能另謀出路。有的選擇直接辭官離去,有的則堅持留下。
這位禮部老官便是留下的其中一員。他始終堅信,朝廷終有一日會再度關注到他,可這一等,便是不知多少年。
他的家人相繼餓死,兒子為了糊口,離開縣城,投奔水梁山的其他勢力。
聽聞幾年前,兒子與人火拚,手腳皆被砍斷,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老官自此便丟了魂一般,整日坐在草屋門口,念叨著要等兒子回來,整個人變得瘋瘋癲癲。
消息之所以會從他口中傳出,是因為衙門有人前去告知了他一聲。隨後,另一撥人聞訊趕來詢問緣由。緊接著,一條驚人的消息瞬間震驚眾人。
衙門在補發俸祿欠款!
消息泄露時,其實尚未完全傳開。可當人們打聽到衙門的神秘舉動後,借助這批人的口,如同紙包不住火一般,刹那間,泗水縣的所有商戶都驚愕不已,全然不知蘇尚為何會走出這一步棋。
於是,各方勢力及其合作夥伴,在消息傳出的第一時間,迅速召集人手,商討今後的局勢走向。泗水縣內,在炎熱的太陽下,奔走相告的人越來越多,一種忙碌與緊張的氣氛,在此時悄然蔓延開來。
而在另一邊的衙門裡,卻是一片喜慶、歡樂的氛圍,怎麼也抑製不住。
豔陽高懸,衙門口大開,卻依舊被擠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全是人頭,眾人拚命往衙門裡擠。
這些人,有的曾是小吏,有的當過小官,甚至還有人擔任過要職。可在朝廷不發俸祿、連飯都吃不飽的時候,他們隻能另尋出路。如今聽聞新縣令要補發俸祿,全都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
“老兄,裡頭真在發錢?”
一個光著腳、扛著鋤頭的中年大漢,跑到縣衙外,怎麼也擠不進去。眼見有人揣著東西出來,他連忙上前詢問。
那人嚇了一跳,緊緊護住懷中的包袱。能來到這裡的,估計都是曾經當過官吏的,他倒也還算客氣,說道“沒錯,不過我隻領到了有記錄的那部分俸祿。後來那些無人記錄的當值時間,說是要核實後才能發放,也不知道得等多久!”
中年大漢聽後,滿臉歡喜,說道“嘿,有總比沒有強。這新來的縣令老爺可真是大好人,能補發俸祿就已經很不錯了,這事兒簡直是蠍子拉屎——獨一份兒。”
“這麼說確實是。”那人點點頭表示認同,隨後上下打量了大漢幾眼,覺得眼熟,突然一驚,問道“您莫非是江總捕?”
“往事就彆提了。”提及往事,大漢連連擺手,臉上卻又露出期待之色,“也不知道這位新縣令會不會重建府衙。要是有機會,我可真想爭取複職啊。”
“江捕頭料事如神,裡頭的人也都在打聽呢,好像真有這可能……”那人得知大漢身份後,恭維了一句,隨後態度一轉,立馬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在這樣的情形下,蘇尚這位新上任的女官、女縣令,才算是真正走進了民間,走進了那些曾經為官之人的視野。
從起初的不屑一顧,到她四處奔走忙碌時的不被理解,再到如今散發俸祿時眾人的欣喜,直至兌現承諾後的由衷佩服,整整曆經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
前來領取俸祿的人,心裡大多抱著兩種想法一是領錢,二是探聽蘇尚的想法。若是能重新為官,便無需寄人籬下。彆看曾經當官時威風八麵,可一旦失去俸祿,該吃飯還得吃飯,寄人籬下的滋味,遠不如當官自在。此時蘇尚的舉動,讓他們滿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