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人刻意放低的交談聲與討好的笑容，在趙長天眼中如同拙劣的表演。
"盯著他，但彆打草驚蛇。"
趙長天壓低聲音，筷子精準夾起一粒花生米，"讓吳宇軒配合演場戲。
我倒要看看他能拉多少人下水。"
話音未落，不遠處突然傳來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方振國麵前的年輕科員小陳漲紅著臉。
打翻的番茄湯在米色地毯上暈開暗紅汙漬。
"對、對不起方總！"
小陳手忙腳亂地撿起餐盤，湯汁順著袖口往下滴落。
方振國皺著眉往後撤椅子。
昂貴的西褲褲腳還是沾到幾滴紅色。
趙長天起身時帶起一陣風，隨手抽了半疊紙巾大步走去。
他將紙巾盒推到小陳麵前，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收拾乾淨，繼續吃飯。"
轉頭對方振國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方副總，基層員工不容易。
有些錯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
方振國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他看著趙長天彎腰幫小陳撿起掉落的勺子。
聽著周圍員工壓抑的抽氣聲。
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
在這個員工平均年齡32歲的公司裡。
他刻意拉攏新人的舉動，反而凸顯了與基層的割裂。
而趙長天這看似隨意的解圍，實則是在眾目睽睽下給他難堪。
"趙總果然體恤下屬。"
方振國扯出僵硬的笑容。
用手帕擦拭褲腳，"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縱容錯誤可不是管理之道。"
他故意提高音量，餘光掃過周圍豎起耳朵的員工。
趙長天直起身，目光掃過小陳發白的嘴唇。
突然輕笑出聲："方副總在集團管財務，對數字自然嚴謹。"
他拿起小陳的餐盤查看，"不過據我所知，小陳連續三個月績效都是a+。
上個月還主動加班解決了翡翠灣的投訴。"
他將餐盤放回桌上，聲音陡然冷下來，"這樣的員工，在我這兒值得一個機會。"
餐廳陷入詭異的寂靜。
方振國握緊餐巾的手指關節發白。
他終於明白，趙長天看似溫和的反擊，實則很陰險——
既展現了對下屬的關懷，又暗示方振國不懂基層業務。
更要命的是，趙長天巧妙利用了國企中最敏感的"人情味"。
將這場衝突升華為新舊管理理念的對抗。
"趙總說的是。"方振國艱難地咽下怒火。
轉頭對小陳冷哼，"還不快收拾乾淨？"
小陳如蒙大赦，端著餐盤小跑離開。
方振國看著趙長天施施然走回座位，與蘇雨昕低聲交談。
周圍員工的目光卻始終追隨著那個年輕的身影。
他突然覺得牛排索然無味，食欲全消。
此時，財務處的吳宇軒端著餐盤經過。
方振國眼睛一亮，立刻招手："小吳，過來坐。"
吳宇軒猶豫了一下，還是在他對麵坐下。"
上午和你說的事......"方振國壓低聲音，"新製度推行阻力大，你是老員工，應該明白......"
"方總，趙總讓我把這個交給您。"
吳宇軒突然掏出一份文件，正是上午趙長天提到的張立偉犯罪證據複印件。
方振國的手僵在半空，文件扉頁上"內部機密"的紅色印章刺得他眼睛生疼。
趙長天在遠處將這一幕儘收眼底。
他端起茶杯輕抿，看著方振國漲紅的臉。
心中冷笑——
上午故意將證據放在明麵上，就是為了引蛇出洞。
而現在，方振國怕是連吃個午飯都如坐針氈了。
"長天，王強發來消息。"
蘇雨昕轉動著咖啡杯，"方振國聯係的三個科員。
都是上周被批評過的。"
"意料之中。"
趙長天用牙簽挑起一粒腰果，"讓王強盯著他們。
尤其是和外部的接觸。"
他望向窗外被烈日炙烤的珠江，水麵波光粼粼如同碎金。
"方振國想玩陰的，那就陪他玩玩。
不過在我的地盤，他還嫩了點。"
蘇雨昕輕笑出聲，她太了解這位年輕的上司。
看似隨意的每一步棋，實則都經過精密計算。
此時，小陳端著新打好的飯菜經過。
猶豫再三後將一個蘋果放在趙長天桌前："趙總，謝謝您......"
不等趙長天開口，他又小跑著離開。
蘇雨昕看著那個青澀的背影，若有所思："你這招恩威並施，怕是要讓基層員工死心塌地了。"
"基層是根基。"
趙長天擦了擦嘴角，目光掃過正在收拾餐盤的員工們，"方振國想架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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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得先過他們這關。"
他將蘋果拋向空中又穩穩接住，"而我，會讓他知道——
在黎光，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餐廳裡的人漸漸散去，方振國陰沉著臉離開。
經過趙長天身邊時，兩人目光短暫交彙。
那一瞬間，趙長天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甘與憤怒。
而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先挫敗對方的銳氣，再慢慢將其引入早已布好的局中。
當趙長天起身時，發現餐盤下壓著一張字條。
是小陳清秀的字跡："趙總，方振國讓我們收集您的把柄。"
他不動聲色地將字條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午後的陽光像融化的鉛水，透過百葉窗在會議室的胡桃木長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
中央空調發出輕微的嗡鳴，卻無法驅散室內凝滯的空氣。
趙長天端坐在主位，深灰色西裝熨帖地包裹著挺拔身形。
骨節分明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新製度修訂稿。
鋼筆與紙麵摩擦的沙沙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投影儀將招標流程的修改條款投射在白板上。
"趙總，方總到了。"
李詩涵彙報道。
趙長天抬頭看了眼牆上的電子鐘，1428。
比約定時間晚了八分鐘。
這個細節讓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方振國推開門時，刻意將西裝下擺往後一撩。
鉑金袖扣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試圖用氣勢彌補遲到的失禮。
他的鱷魚皮公文包重重砸在桌麵上，發出悶響："抱歉，集團臨時有個電話。"
他扯了扯領帶，眼神掃過參會人員。
"聽說趙總要推行新製度？
我在集團參與過五次財務改革，或許能提些專業意見。"
他的語氣輕慢，尾音拖著上位者的傲慢。
皮鞋有意無意地踢到了腳邊的電線插座。
趙長天轉動鋼筆，筆尖精準點在"供應商黑名單製度"條款上："正想請教方副總。"
他將文件推向對方。
動作從容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壓迫感，"翡翠灣項目的建材供應商鑫達公司。
去年虛報水泥標號，導致地基返工。
按新規，這類企業將永久禁止合作。"
他特意加重"永久"二字，同時觀察方振國的反應——
注意到對方翻文件的指尖微微發顫。
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一下。
方振國接過文件時，瞳孔微微收縮。
鑫達公司正是他通過三層離岸公司暗中持股的關聯企業。
但多年官場沉浮讓他迅速鎮定。
翻頁的手指依然平穩："趙總是不是太嚴苛了？
一次失誤就判死刑，不符合國企的包容性。"
他轉頭看向參會的其他處長，試圖尋求支持，"各位說呢？"
他的目光掃過財務處長吳宇軒時，眼神裡帶著警告。
會議室陷入短暫沉默。
劉宏低頭喝水，杯中的冰塊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王強把玩著電擊棍，金屬部件摩擦聲令人不安。
唯有財務處長吳宇軒推了推眼鏡。
鏡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趙總製定的標準，是參考了iso國際質量管理體係。"
他頓了頓，從文件夾中抽出幾張報表，"方總讓我核查的報銷單，也發現三筆疑似虛開發票......"
"吳處長！"
方振國猛然打斷，椅子在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響，臉色瞬間漲紅。
趙長天卻抬手示意吳宇軒噤聲。
從抽屜裡取出一疊裝訂整齊的文件重重拍在桌上。
照片上，鏽蝕的鋼筋與偽造的驗收單觸目驚心。
最上方的紅頭文件赫然蓋著市住建局的公章。
還附著幾段經過剪輯的錄音文字稿。
"這是今早收到的舉報材料。"
趙長天的聲音冷得像冰。
指尖劃過文件上鑫達公司負責人的簽字，"方總既然對供應商管理有疑問，不如幫忙審審這份材料？
下周一前給我反饋。"
方振國的後背瞬間繃直，冷汗浸透襯衫領口。
他終於明白，趙長天看似隨意的製度改革，實則是精心設計的陷阱。
更可怕的是，這個年輕人居然能在短時間內內，挖到自己的把柄。
當然，也可能是誤打誤撞，一切都是巧合。
但多年的厚臉皮功夫讓他強裝鎮定："既然趙總已經胸有成竹，我照辦就是。
不過集團規定，重大製度需法務部審核......"
"這個不用方副總操心。"
趙長天按下遙控器，屏幕切換成智能預警係統的演示界麵。
背景音是岑知夏冰冷的機械女聲。
她推了推黑框眼鏡，敲擊鍵盤的速度快得驚人："係統接入了全國企業征信數據庫。
能自動識彆關聯交易。
過去一個小時，方總分管的信息處，有三次次未經授權的財務數據訪問記錄。"
她調出詳細日誌，操作時間精確到秒，"時間都發生在下午1點到2點，操作人......"
她故意停頓，鼠標箭頭重重點擊在方振國助理的工號上。
方振國的助理，是他從滬市帶過來的。
方振國的臉漲成豬肝色，猛地站起時帶翻了手邊的水杯："這是正常工作需要！"
"正常工作需要頻繁訪問采購預算？"
趙長天突然提高音量，鋼筆尖重重戳在桌麵。
墨水濺出細小的黑點。
"方副總，黎光不是集團的養老部門！"
他起身走向落地窗前，"新製度下周正式執行。
有異議的，現在就可以去集團告狀。"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會議室回蕩。
最後一個字落下時，窗外恰好傳來一聲悶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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