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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乘月穿衣服時,船隻的顛簸越來越厲害,她匆匆籠上外套,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在接觸地板之前的刹那,她運轉靈力,渾身肌肉繃緊再用力,身體成功恢複了平衡。
“原來秘訣是這樣”
她嘀咕了一句,餘光見薛無晦縮回手,但等她真的扭頭,他已經目不斜視地走出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雖然情況緊急,但雲乘月還是禁不住笑了一下,才急匆匆推開房門。
“乘月”
靠裡屬於季雙錦那間房,房門也開了。她也正帶著護衛、侍女出來,急急幾步上來,雙手捉住雲乘月手臂,脫口道“樂熹樂熹不在”
雲乘月還是頭一次在她臉上見到慌亂的神情。季雙錦的釵環都歪了,妝也沒上,大而圓的眼睛盛滿惶急,像個手足無措的小姑娘。
“姑娘”
那名叫阿蘇的護衛試圖安撫她,又隱蔽地看了一眼另一間房――屬於陸瑩的房間開著門,裡頭沒人,顯然主人也是走得匆忙。
雲乘月的目光與護衛對上,明白了什麼。她忍住皺眉,正要開口,但船隻陡然一個顛簸,她往側裡一歪,還沒來得及穩住,季雙錦已經將她拉起。
麵對她惶惑不安的眼神,雲乘月拉起她的手“先出去看看”
天空下著雨。
昨日還是個晴天,今天卻陰雲密布。水位上漲,江水急流滾滾,黃濁的浪水咆哮而來,推得保寧號搖搖晃晃。
四麵八方都是人,人人也都被雨幕籠罩。
“發生什麼了”
“靈力防護罩呢”
“船長去哪兒了”
一個浪頭猛地打來,將保寧號推上了濁浪之巔,短暫的沉寂後,整艘船又猛地往下墜落
一些修為不足的人尖叫起來。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船身發出了不詳的、刺耳的斷裂聲。
哢嚓轟
船頭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縫,附近的修士險些落入縫隙之中。
有人在憤怒地咆哮“究竟怎麼了――得有個說法啊”
“――諸位”
一名身穿船員製服的修士飛上最高處,同樣聲嘶力竭地咆哮“保寧號的書文核心遭遇人為破壞,船長正在緊急修複,還請同道伸出援手”
他的聲音穿透風雨,竭力傳遍了保寧號每一個角落。
“書文核心被破壞”
人群呆了一瞬。
雲乘月身邊的季雙錦原本急著尋找樂熹,此時也麵色一變“書文核心被破壞,難道船長修複不了這下可糟了”
雲乘月不明白,問“這麼多修士,不能一起修複核心”
季雙錦身邊有護衛撐開的靈力傘,不讓他們被雨水淋濕。她抬頭望著天空,神色焦急“船舶的書文核心,屬於工學大道。工學大道分支相當繁瑣,航行類隻是其中之一。”
“觀想航行類書文的修士不算多,船長通常是本船最精通的人。如果船長都無法修複核心,那”
雲乘月略一思索,問“那假如能為船長更多支撐,是不是也有助益”
“這應當是這樣”季雙錦一怔,旋即雙眼一亮,“走,我們去控製室看看,說不定樂熹已經去了那裡”
控製室在客艙下方,通常都有人看守,可現在一片混亂,通往控製室的樓梯人來人往,再也沒有往日的井井有條。從四周的議論來看,不光是她們想到了要幫助船長。
擠過汗味重重的甬道,一拐過去,就看見一扇打開的鐵門,門後是一間寬闊的房間,中心閃爍著巨大的、淡藍色的書文。
不對,這應當是書文之影。任何脫離原主人、在一定期限內能一直使用的書文,都叫書文之影。
雲乘月第一次看見這麼巨大的書文,大約有五個成人疊起來高。它的光芒是接近白色的藍,一筆一劃組合成一個詞語護航。
在它完好的時候,應當十分有氣魄,但此時隔了一段距離,雲乘月也能一眼看出書文上布滿密密麻麻的裂痕,有些筆畫甚至在碎裂掉渣。
“護航”書文的模樣如此淒慘,看上去宛如被誰狠狠踐踏過。加害者簡直生怕毀得不夠徹底,將每一絲光芒都擊打得粉碎。
要不是下頭的船長高舉魚叉,竭力維持住書文的形狀,這雙字書文怕是早已粉身碎骨。
“雙字書文這是天字級彆的雙字書文”季雙錦驚道,“竟然連這種級彆的書文之影都能毀壞至此,出手之人的修為絕不可能低於第四境,究竟是誰”
雲乘月心中一動,轉頭看向薛無晦。
黑發的帝王站在她身邊,右手虛虛將她攏住,不叫人群衝擠過來。他唇邊掛著一絲譏嘲的微笑,簡潔地吐出四個字“蠢貨星官。”
雲乘月明白了,心中更多了對虞寄風的幾分忌憚。此前他們相處還算融洽,令她無形中放鬆了對熒惑星官的警惕,但他行事果真喜怒無常,事關一船人的生死,他居然也不管不顧。
她暗自遠了熒惑星官幾分。
控製室裡亂糟糟的,船員們不斷詢問有沒有誰可以幫忙,但修士們隻能一些靈丹靈液,幫助船長補充靈力。
季雙錦眼見著,有些著急“這是治標不治本我們有沒有辦法”
她問阿蘇。
女護衛搖搖頭“姑娘,我們一行人中,並無擁有航行類書文的人。”
薛無晦打量了幾眼那搖搖欲墜的書文,又道“你目前修為,不足以修複這等級彆的天字書文。不過,生機大道乃萬物之本,你可以利用生字助益船長,也能彌補一些護航二字的精氣神。”
雲乘月一聽,立即點頭,更往前走去。她實在有點惱怒,因為她剛剛才在保寧號上找到一點對人間煙火氣的感悟,卻出了這種意外。
可再轉念一想,人生本就許多從天而降的橫禍,也許這等禍事也是煙火氣的一部分。遇到之後能怎麼辦還不是隻有硬著頭皮上。不然,要是死在這裡,就真成死烏龜了,還談什麼未來
船員們還在呼喊“是否有同道能夠幫忙維持書文”
雲乘月按下心思、振作精神,快步走出人群,扭頭確認季雙錦也跟上了,才鬆手而舉起玉清劍。
“我來試試。”她說。
船員先是一喜,扭頭看看她,發現她修為不到第二境,便有些失望。即便如此,他仍是拱手一禮,道“姑娘如果有多餘的靈丹靈液,也十分感謝”
雲乘月還沒說話,就聽得不遠處一聲冷笑。
“雲姑娘又來湊熱鬨了可現在事態緊急,可不是給你玩耍、出風頭的時候”
原來不遠處正站著陸瑩。這名慣來以嬌俏天真示人的女修,此時雖然還是穿著精致,半明半昧的麵容卻顯出一點尖刻。她正盯著雲乘月,好像一隻莫名發怒的鬣狗。
而在她身側不遠,正是季雙錦遍尋不到的樂熹。這名貴公子倒還是優雅從容,見了季雙錦也隻微微一笑,半點不解釋為何他與陸瑩在一塊兒。
雲乘月來不及回頭安慰季雙錦――也許後者本人也並不想要安慰,她瞥了陸瑩一眼,不搭理她,隻肅聲對船員道“我有生機大道的書文,雖然不能修複核心,但多少能起到一點作用。”
船員似乎沒聽過這個大道名稱,露出迷惑之色,反而是那頭的樂熹麵色微變,再次投來的目光變得更加認真。
“護航”二字之下,也不知道船長怎麼越過重重人聲聽到了這邊的對話,隻聽他立即高聲呼道“是雲姑娘雲姑娘請來生機書文的確能幫上大忙”
船長聲音有些嘶啞,透出顯而易見的疲憊,卻還說得上鎮定,格外能安撫焦躁的人心。在顛簸的船隻裡,眾人倏然一寂,而後層層目光都朝雲乘月圍攏來。
生死危急時刻,人群再有疑問,也默契地讓出道路。雲乘月右手抽出玉清劍,快步走上前去,經過陸瑩時,她聽見一聲小小的、氣急的哼聲,但她已經無暇顧及。
她的注意力已經被“護航”兩個字吸引。
離得近了,那兩個字也變得分外清晰。雖然渾身裂痕,但仍能看出二字渾然一體、筆勢連通。
雲乘月抬起頭,凝神去看,半晌不語。
一旁有著急的船員想說話,卻見船長搖搖頭。這名忠厚穩重的船長低聲道“但凡修複書文,都要先觀看筆畫,領略其中筆勢、意蘊,否則即便大道相通,精神不能共振,也無法達到修複的效果。”
有人凝重插話“可臨時觀看,能領悟多少萬一來不及,船豈不是”
“你做不到,不見得彆人做不到。”
另一人忍不住開口,大聲說“我早就憋著想說了,你們難道都沒聽過傳聞浣花城中的雲二小姐,為了給自己、給亡母討個公道,一眼觀想出書文,還得了司天監的青睞,大名鼎鼎的熒惑星官親手給出了雪脂玉簡,這等英才,豈是浪得虛名”
人群立即發出一陣驚呼,陸瑩等人更是麵色一變。
雲乘月卻顧自沉浸在書文當中。
她望著“護航”兩字,想起往日盧爺爺的教導,想起從前觀想書文的經曆,竟然一不小心就跌入了書文的精神世界裡。
漸漸地,“護航”二字在她眼中不再是表麵的文字;它們流動起來,開始一遍遍演示書寫者最初揮毫的景象。
筆法――筆尖的運作方向、方式。
筆勢――筆畫之間、字與字之間的共鳴。
意蘊――書寫者投注在文字中的情感、意蘊。
隱藏在“護航”背後的
雲乘月有些驚訝地睜大眼。
“護航”屬於工學大道,是她此前從未接觸過的類型,然而此時此刻,她的目光穿透筆畫,看清了文字背後那一點殘留的意蘊,卻發現那是一股灼灼光明之意
這是怎麼回事
薛無晦的聲音適時響起。
“寫字的人應當師從光明大道,至少受光明大道影響很深。”他若有所思,“我倒是想岔了,最適宜的並非生字,而是你的光字。”
他忽然勾起唇角,語氣中流露一股高傲“雲乘月,你儘管放手去做。什麼蠢貨星官,也敢來擋你的路你是我選中的人,如何能被旁人看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