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柳媚珠緩了一會,許縱才將自己這幾日臥病時反複斟酌的話語說出口。
雖然語氣生硬,可許縱極少對她說幾句軟話,這已是極難得了“你氣我將懷有身孕的胡氏領進門,也是情理之中。隻怪我一貫瞻前顧後,並未與你說清。和離一事,我知道你在氣頭上,若是有”
“不是的。”
柳媚珠總算放下了袖子。她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兒,這會兒猛地轉醒過來,終於明白他今天的意圖。
她打斷了他的話,一字一句認真道“許縱,你錯了。我不是一時賭氣才和離的,也不是因為胡金棠才與你分開的。”
殘存的夕光覆在女人柔美的五官上,如同鍍上了一層觸手冰冷的金箔。
許縱呼吸一滯,淡然的臉上裂開了縫,他罕見有些無措,語氣低緩“媚珠,和離並非小事。”
柳媚珠歎了一口氣“我知道,如果你的目的是想說動我回去,那你來錯了。無論會不會有胡金棠都一樣,我早晚會與你和離的。”
她每個字都沉沉砸在地上,一股麻癢感忽而在喉頭作祟,像吞了隻死蒼蠅,許縱扭轉開臉,左手虛握成拳,抵在嘴旁,難以抑製地咳了幾聲。
他咳聲稍顯劇烈,可柳媚珠卻隻是袖手站著。她沒有像往常那樣走上來,輕撫他的背,擔心地問他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著涼了。
許縱扭過頭,直直盯著她,眼尾竟咳得發紅了。
一團酸澀的火在心頭升騰起來,他像是在氣勢洶洶的質問“為什麼”
為什麼
柳媚珠彎下腰,蹲在湖邊,從手頭摸起一塊滑溜溜的石頭,甩手扔了出去。
因為我明珠暗投,指鹿為馬,將你誤以為是我前世的愛人。
更因為與你結婚的這三年間,我實在很難過。以至於未走至半途,便後悔當初為什麼非要不聽勸地出發。
石子在湖麵打了三個水漂,最後撲通一聲沉入湖底,不見蹤影。
柳媚珠摟住膝蓋,反問道“許縱,難道你喜歡我嗎”
被問的人胸口一空,半晌都沒有作聲,也不敢作聲。
柳媚珠哼了一聲,似乎早有預料。
許縱愣愣地低頭去瞧,柳媚珠人縮成小小一團,像窩在深綠草叢中的一隻白兔子。
她鼓著嘴嘟囔“我就知道。本來就不適合,我那時候強求來的姻緣,你一直介懷。現在放你自由了,你還不高興”
是了,既然不滿意這樁婚事,不歡喜她,又為什麼要在和離後跑來尋她
縱使許縱的心潮猶如翻山倒海,可觀其相貌,卻沉靜地宛若那顆湖底的石子,隻是一動不動站著。
唯有袍袖下的左手死死握緊,手背青筋凸起。
柳媚珠拍拍手心,她站起身,下了逐客令“太陽落山了,許縱。你該走了。”
許縱回府時,已是深夜。
門房守在大門口,許縱剛從馬車探頭出來,管家便來稟報,說是太太等他許久了。
他渾身疲困,卻還是抬腳去了。
德善堂內,吳淑蘭麵色鐵青,望著整個傍晚都不見蹤影、未派人來告知一聲的許縱“今日下值後,你到哪兒去了”
這是在興師問罪。
許縱索性停在門檻前,不再往前走了。
他略一低頭“公務堆積,兒晚了些時候回來。”
吳淑蘭卻徑直戳破了他不甚用心的謊話,她怒極反笑“我看你是病壞了腦子,跑去找什麼不該找的人了”
許縱不由閉了閉眼。
不是什麼不該找的人,那本應該是他的妻子。
自從高陽觀沉默地與柳媚珠分彆,許縱便心亂如麻、行坐不安。
回家直麵母親如此發難,他頭一回心生無力,隻覺得循規蹈矩的孝子是如此難做,幾乎令人煩厭。
掩飾不了,他乾脆點頭道“對,我去尋媚珠了。”
吳淑蘭不敢相信許縱竟然明目張膽地承認了。她一下舉高手臂,想要拍桌子,可怕吵醒了內室歇下的許父,隻好友收回去。
她冷眼望著好似一夜間便突生反骨的兒子,陰沉道“你怎麼敢你們已經不可能了許縱,你忘記福崽了嗎”
福崽,是他七歲時馴養的一隻黃犬。
許縱深深凝望了母親一眼“母親,媚珠是人,不是福崽。”
他也不再是七歲時隻知道痛哭流涕的小孩了。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德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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