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看完了吧?”
港督府的書房內,厚重的窗簾隔絕了維多利亞港的晨光,隻餘下長桌上台燈冰冷的光暈。
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希利的手指敲擊著紅木桌麵,發出沉悶的嗒嗒聲,目光掃視著坐在他對麵的三人。
此刻,坐在他麵前的不是彆人,正是彙豐銀行大班沈弼,怡和洋行大班鈕壁堅,以及港鷹政府財政司司長夏鼎新。
他們的目光,如今都聚焦在桌麵中央那份攤開的、厚厚的調研報告之上。
“羅保爵士……給我們送回來一顆燙手的山芋。”
希利輕歎一聲,聲音中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乾澀。
“總督閣下,我認為這絕非山芋,而是黃金!”
沈弼率先抬起頭,眼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鷹:“羅保的觀察細致入微,結論鞭辟入裡。他證實了邵維鼎的預言,也戳破了我們許多一廂情願的幻想。”
他拿起報告,翻到結論頁,“‘投資中國,正當其時’!這句話的分量,足以改變倫敦對遠東的戰略評估。”
“根據這份報告,尚海展現出的市場潛力、變革決心以及對技術和資本的饑渴,是我們千載難逢的機遇!”
希利麵容中閃過一絲猶豫:“可是羅保爵士也提到了‘財政重負’、‘體製桎梏’,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風險!貿然大規模進入,萬一……”
“沒有萬一!”沈弼堅定的搖搖頭:“日本人在寶鋼的布局,德國人的秘密動作,都證明了這一點。我們還在猶豫什麼?”
“邵維鼎的鼎峰為什麼發展的這麼快?不正是因為他背靠內地龐大的市場容量嗎?”
“他的資產,目前甚至可能都已經超過了彙豐和怡和兩家之和,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壓上了全部身家。”
“我不明白,我們還要擔心什麼?”
紐璧堅的臉色依舊陰沉,但眼底深處卻有一絲被報告點燃的、掙紮的光芒。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沈弼爵士,我承認報告描繪的前景……令人心動。尚海市民對洋貨的搶購風潮,說明了消費欲望的旺盛。寶鋼的規模和國家意誌,也證明了其發展的決心。但是……”
他加重了語氣,“怡和的顧慮從未消失!曆史陰影太重,對岸體製的不可預測性始終存在,這裡麵還是有風險的。”
沈弼嗤笑:“怪不得怡和在你掌權之後,如今是每況愈下,原來是這麼的瞻前顧後。”
“你......”鈕壁堅怒目而視。
沈弼銀行家的魄力展現無遺,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道:“在市場上,風險永遠存在!但在巨大的機遇麵前,因噎廢食是最大的愚蠢!”
“日本人和德國人已經用行動告訴我們:風險可控!關鍵在於方式!”
他再次拿起紅木桌上的文件道:“羅保建議得很清楚:利用我們的技術優勢,以合資、授權、高端設備出口等方式切入,避免像日本那樣企圖全麵控製命脈。我覺得這個建議很好,能極大的減少政治風險。”
他盯著紐璧堅輕笑道:“鈕先生,時代變了!對岸要的是技術,是發展!不是來清算舊賬的!五十年代的事情,翻篇了!”
財政司司長夏鼎新一直保持著官僚特有的冷靜,此刻推了推眼鏡,謹慎發言:“總督閣下,兩位爵士,報告的價值毋庸置疑。”
“但問題在於,如何呈遞給倫敦?尤其是首相閣下。”
他指了指報告中一些尖銳的措辭,“‘中國已非昨日之中國’、‘恐懼五十年代舊事毫無意義’、‘放下帝國餘暉的傲慢’……這些字眼,在倫敦某些閣員和保守黨元老看來,恐怕過於刺耳,甚至會被解讀為……對帝國政策的批評。”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而且,報告中關於‘財政重負’、‘體製桎梏’、蘇州河‘世紀堵塞’這些負麵描述,若被反對黨或媒體獲悉,也可能被用來攻擊首相的遠東政策,指責我們過於‘親華’。”
希利的眉頭擰成了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