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提著一把長劍。
劍刃鮮紅。
他剛殺了人。
姚玉娘的笑容凝滯在臉上,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雙膝瞬間被雨水浸透。
皇帝提著劍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
“是不是你?”
轟雷炸響。
“上一次,你讓她和朕徹底決絕。”李恒忽地俯身,聲音像從陰曹地底發出,陰森森的,“姚玉娘,這一次你對她做了什麼?”
姚玉娘抖如篩糠。
劍尖抬起,落在她頸間,冰冷的劍刃舔舐她的脖子,“你是不是以為朕不會殺你?”
“錢財,權勢,尊榮……姚家想要的都有了……”
李恒狹長的丹鳳眼緊盯著姚玉娘,雨水從他眼眉淌下。
“你動她做什麼?”
姚玉娘毛骨悚然,眼角寒光一閃,頸上劇痛。
“娘娘!”
太監撲上來擋在姚玉娘身上,刺啦一陣輕響,劍尖劃破姚玉娘的頸子,劃開太監的胳膊,鮮血汩汩而出。
姚玉娘躲在太監身下,瑟瑟發抖李恒居然傷她!
“陛下息怒!”
親衛衝過來,試圖抱住盛怒的李恒,可李恒已經失去理智,誰攔得住?
他提劍直朝姚玉娘而去,宮女、太監、侍衛唬得魂飛魄散,想上去攔,又不敢靠近他。
“聖上饒命!”
“聖上,饒了娘娘吧!”
“聖上,您想想姚相爺,想想皇長子!”
“貴妃沒有加害皇後娘娘!”
宮女太監跪地懇求,李恒置若罔聞,雙眸比天穹還要沉黑。
姚玉娘脖子上全是血,珠釵掉落,長發披散,掉轉頭,顧不得其他,手腳並用著往前爬,躲開揮落而下的劍刃。
她不該來椒房殿耀武揚威!
李恒這一次真的想殺她!
“我什麼都沒做!表哥,我真的沒有害謝十九!”李恒這一次動怒,遠勝於一年前的宮宴,姚玉娘嚇得肝膽俱裂,退到階下,無路可逃,哭著求饒,“表哥,連你都進不了椒房殿,何況是我!我沒有害謝十九!她自己死的!”
妃嬪們都站了起來,冷眼看著姚玉娘狼狽地在雨地裡打滾,攀爬,磕頭祈求。
“聖上!”
混亂中,椒房殿的女官擦了擦眼淚,站起身,立在廊下,朝李恒行禮,“皇後臨終前,曾有話囑咐。”
李恒的身影凝住,提著劍回頭。
女官朗聲道“皇後說,若陛下要發瘋,還望往彆處去,彆臟了她的地方,叫她不得清淨。”
驚雷滾過殿頂。
雨水澆在李恒身上,他衣袍濕透,立在雨中,死一般靜默。
女官繼續道“皇後娘娘並非暴亡,一年前,娘娘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
李恒抬起臉,麵如死灰。
“一年前她就知道?”
“是,聖上,一年前娘娘就知道。”
李恒閉一閉眼睛,暴喝出聲“長吉!”
太監總管長吉哆嗦著奔出內殿,跪倒在大雨中,砰砰砰連磕十幾個響頭。
血從額頭流下,長吉仿佛感覺不到痛楚,繼續磕頭,“聖上恕罪,奴以為皇後娘娘隻是舊疾複發……奴不知道皇後娘娘竟然病得這麼重……聖上恕罪……”
他顫抖著,一下一下地磕頭請罪。
“聖上,娘娘說,她想安安生生的,故而隱瞞,請陛下不要遷怒旁人,不要怪罪於為她請脈的黃太醫,是她懇求黃太醫為她保守這個秘密。”
女官望著佇立在大雨中的皇帝。
“聖上,黃太醫說,娘娘隨聖上圈禁冷宮時就積下了病,後來又鬱結於心,心悸頻發,這兩年娘娘想通了,終於過上舒心的日子,可惜已經油儘燈枯,藥石無效……聖上以為,害死娘娘的人是誰?”
轟隆的雷聲震得屋瓦顫動。
殿廊前,眾人沉默無言,雨聲劈裡啪啦。
李恒手裡的劍跌落在地上。
緊接著,淤積在他心頭的一口血嘔出,高大的身影砸向地麵。
一聲重重的鈍響。
“聖上!”
侍衛一擁而上。
姚玉娘逃過一劫,趴在雨地裡,血流如注,滿身泥濘,失聲嚎啕。
她以為自己終於贏了。
原來她輸了。
早在一年前她用李恒深藏的那個秘密去刺激謝皇後的時候,她就明白,她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聖上饒命!”
姚玉娘驚叫著爬起身,汗如雨下。
腳踏上靠坐著打瞌睡的丫鬟嚇得一蹦三尺高,頭撞在床架上,咕咚一陣響。
床帳搖動。
姚玉娘抱緊自己,心口砰砰直跳。
丫鬟揉揉腦袋,掀開床帳,倒茶遞給姚玉娘“大娘,又做噩夢了?”
姚玉娘雙手直顫,接過茶盅,喝了一口,嗆得咳嗽,頸上突然一陣冰涼觸感,她不寒而栗,伸手拚命去抓撓,特意留長的指甲抓向脖子,劃出一條條血痕。
“大娘!大娘!”
幾個丫鬟困意全飛,撲上床按住她,壓住她胡亂揮舞的手。
片刻後,姚玉娘清醒過來。
她摸摸自己的脖子,冰涼的觸感來自她頭上滑落下來的長發。
夢境很模糊,她已經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可是她仍然能感覺到夢境中那種強烈的不甘、怨恨、痛苦和深深的絕望。
到底是怎麼回事?
姚玉娘呆坐了一會兒,重新躺下,閉上眼睛,在腦海裡回想一些破碎的片段。
然而這一次她睡得很熟,什麼都沒夢見。
翌日,姚夫人看到姚玉娘脖子上的指甲劃痕,驚叫“你這是怎麼傷的?”
“我昨晚做噩夢的時候不小心劃的。”
姚玉娘記不得夢,但心裡還是覺得悶悶的,仿佛還沉浸在噩夢中。
姚夫人讓人取來一罐藥膏,叮囑丫鬟,“早晚服侍大娘塗抹,千萬彆留疤!你可是要做皇子妃的。”
想到李恒,姚玉娘高興了點,看姚夫人案前擺了紙筆,問“阿娘在給誰寫信?”
“給安州的王妃寫信。”姚夫人笑眯眯地道,“京師的料子花樣太老了,我托她看看那邊有沒有新的花樣子,給你裁新衣。”
安州?
沒來由的,姚玉娘心口跳了一下。
一種奇怪的直覺從心底湧出。
她定了定神,道“我正好想派人去安州打聽一件事,阿娘的信就讓他們順路帶過去吧。”
與此同時,江州。
有人敲開謝家的大門,送上一封信。
老夫人接了信看,笑對周氏道“老六那邊的事辦妥了,過幾天要坐範家的船回來,你準備準備。”
周氏應是。
老夫人叮囑“張家提的事,你也和老六提一提,張夫人一直很喜歡九娘,這可是大喜的事。”
周氏臉色僵了僵,點頭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