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世家?
很有可能。
大晉立國以前,世家推翻皇帝好像是常事……李恒,李恒的父親,李恒的祖父,幾代帝王的登基都伴隨著刀光劍影和一些斧聲燭影的傳說……
李恒想借圍獵立威,世家就出其不意地行刺,警告李恒。
可是戍守營地的近衛由沈承誌、崔季鳴和張鴻掌管,這三個人都對李恒忠心耿耿,誰能插得進手呢?
謝蟬想來想去,想不出所以然。
李恒很少和她談論朝堂之事,她自己聽,自己學,能摸得到一些脈絡,不過還是猜不透他到底在謀劃什麼。
“謝大人。”謝蟬出聲問謝嘉琅,“你能看得出那些刺客是什麼來路嗎?”
謝嘉琅沒有回答。
謝蟬探頭看他。
男人背靠在樹叢前,眼睛閉著,呼吸沉重,手裡還握著劍柄。
他睡著了。
他一定很累。
謝蟬沒有再叫他,也合上眼睛睡了。
一夜大雪。
謝蟬睡在茂密的樹叢裡,像一隻鳥棲息在鳥巢中,很安穩。
第二天淩晨,天還沒亮,謝蟬被謝嘉琅叫醒“娘娘,臣看到幾隻白隼在天上盤旋,我們得走了。”
現在不知道刺客的來頭,白隼很可能是他們放出來的。
風聲呼號著拂過乾枯的樹梢,雪還在下。
謝嘉琅分辨清楚方向,背起謝蟬,牽著馬,繼續往北走。
等鑽出荊棘叢,謝嘉琅抱謝蟬上馬。
“娘娘,您左手抓著鬃毛……”他手裡挽著韁繩,站在旁邊,教謝蟬坐穩,“右手撐在馬鞍上……這隻腳踩住馬鐙,往下用力,另一隻腳往上抬……”
等謝蟬坐穩,他也翻身上馬,把韁繩遞給她,“兩隻手握住,這一頭用拇指按緊,另一頭用小指夾住……騎馬的時候,夾住馬肚子,身子挺直,要馬走快一點,可以踢一下馬肚子,要馬停下來,雙手挽著韁繩往後拉,它會慢慢停下來……”
“您不要怕,冬狩帶出來的馬匹是訓練純熟的馬。”
他一邊教,一邊做了幾個示範,謝蟬不想當他的累贅,認真記下。
中午他們休息了一會兒,接著趕路。下午,他們來到山腰,趟水過河的時候,忽然有一隻白隼從他們頭頂飛掠而過。
謝嘉琅催馬快走。
身後密林有獵犬的聲音傳來,一隊人馬於叢林中若隱若現。
謝嘉琅帶著謝蟬躲進一處山崖下,觀察下麵的人馬,看了一會兒,他道“他們穿的是近衛的甲衣,但頭上的巾帽不對,不合形製,而且馬蹄上綁了布,他們不是近衛。”
他協助營地的後勤,熟悉各支近衛著裝。
謝蟬不敢發出聲音。
等那隊人馬朝另一個方向走遠了,謝嘉琅和謝蟬從藏身的地方出來,繼續下山。
謝嘉琅要謝蟬挽著韁繩,把革帶上一柄匕首取下來,係在謝蟬腰上。
“娘娘,您認準北邊的方向,待會兒那些人要是追上來,您騎著馬往北邊走,近衛的左營在那邊方向。”
謝蟬心裡一驚。
“謝大人要去哪裡?”
謝嘉琅沒回答,時不時回頭,傾聽風裡傳來的風聲,帶著謝蟬繞道,躲避追蹤。
謝蟬突然明白了謝嘉琅擔心刺客追上來,所以把唯一的獸皮水袋係在她腰上,教她騎馬,他早就打算好,要是刺客追上來,要她騎馬逃跑,他去引開刺客。
這個人,在後黨手裡吃了很多苦。
他和謝蟬從小到大認識的男子都不一樣。
白隼一次次在他們頭頂飛過。
他們時而躲避,時而冒著暴露行蹤的危險趕路,躲躲藏藏,終於挨到天黑,獵犬和鷹叫聲慢慢遠了。
漸漸的能從樹叢間看到山腳下一條官道的輪廓。
謝蟬剛吐出一口氣,忽地聽到幾聲馬嘶,西南角有搖晃的火光靠近。
她立刻屏住呼吸,抬頭看謝嘉琅。
謝嘉琅拉著謝蟬躲在樹乾後,聽了一會兒,鬆開她,“臣過去看看。娘娘,若臣沒有回頭,您不要出聲,往北走。”
謝蟬一把攥住他。
謝嘉琅回頭,輕輕收回自己的袖子,朝謝蟬拱手,轉頭去了。
謝蟬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朝那些火光走去。
周遭的一切突然變得很慢,謝嘉琅一步一步踏出,她的心跟著上上下下跳動,看著他迎上火光,看著那隊人馬大叫著衝過來圍住他,看著他的身影被吞沒。
謝蟬本該立刻掉頭往北走的,可她沒有動。
她固執地、平靜地等在那裡,注視著謝嘉琅的背影。
搖曳的昏黃火光下,謝嘉琅慢慢地回過頭,眉眼冷峻濃烈,天生寡情冷漠的相貌,火把光芒映在他臉龐上,那張臉的線條依然冷而鋒利。
他朝謝蟬的方向點了點頭。
謝蟬幾乎虛脫,攥在手裡的匕首掉落在地上。
“娘娘!臣等失職,讓娘娘受驚了!”
來的這支人馬是近衛中的虎賁衛,隊率姓張,是張鴻的族弟。營地起火時,張鴻受命去大帳保護謝蟬,張隊率跟隨著他,後來隊伍被衝散,張隊率帶著幾個人跟在刺客後麵,一路一邊收攏潰散的隊伍,一邊尋找謝蟬的蹤跡。
見謝蟬安然無恙,張隊率如釋重負,找來一件大毛鬥篷給她披上,簇擁著她下山,派人去左營送消息,在山下安紮帳篷,打發一個路上順便救下的宮女過來服侍謝蟬,其他人在外麵巡視。
謝蟬裹著鬥篷,叫住謝嘉琅,“謝大人救命之恩,我銘感五內。”
謝嘉琅撿起被張隊率隨手扔在地上的外袍,一張鐵麵,神情冷淡“臣職責所在。”
謝蟬進帳篷梳洗,沉沉睡去。
翌日,她起身,掀開帳篷簾子。
一道身影靠坐在帳篷外麵,高大的身子蜷縮著,冰冷僵硬,身上的衣袍結了層薄薄的冰,一張臉雪白泛青,長長的眼睫上掛滿潔白的霜雪。
宮女嚇一跳。
遠處,乾枯的樹枝被山風吹斷,掉落在雪地上,吱嘎輕響。
闔眸沉睡的男人立刻握緊劍柄,眼睛猛地睜開,眼睫上的霜雪撲簌撲簌往下掉落,雙眸漆黑,眸光銳利如電。
宮女瑟瑟發抖。
謝嘉琅收起長劍,站起身,雪花從他肩膀落下。
謝蟬愣了一下,轉身奔進帳中,抱出鬥篷,要謝嘉琅穿上。
“謝娘娘。”謝嘉琅搖頭拒絕了,“半個時辰後我們出發。”
謝蟬抱著鬥篷,“謝大人昨晚怎麼沒去休息?”
謝嘉琅還劍入鞘,“還沒到左營,不能掉以輕心。”
半個時辰後,他們出發趕往左營,左營的禁衛軍也派了一支隊伍來山中接應,兩方人馬彙合,一路平安無事。
等到達左營的營地,謝蟬回頭在人群中搜尋謝嘉琅的身影,找了半天,沒看到他。
保護她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便默默退下了。
很快,張鴻接到張隊率的消息,親自來左營接謝蟬。
見到活生生的謝蟬,他一下子癱倒在地。
“我的腦袋總算保住了!”
得知救下謝蟬,而且一路保護她的人是謝嘉琅,張鴻很驚訝,“他是姚黨舉薦的,我以為他是姚黨。”
謝蟬沒作聲。
她想,就算謝嘉琅是姚黨,也不會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