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著謝六爺笑成一團,謝六爺習以為常。
忽然一聲驚叫,胖乎乎的小謝蟬一頭撞向那個大聲取笑謝六爺的堂叔。
“不許你說我爹爹!”
堂叔有點不好意思,尷尬地笑笑,岔開話題。
謝六爺呆了一下。
此起彼伏的炮竹聲裡,他坐在堂中,手裡拿著酒盅,鼻子發酸,心裡軟得一塌糊塗。
他的團團,這麼一點小,就會保護自己的父親了。
那個笑話過謝六爺的堂叔很喜歡謝蟬,後來每次來謝家都要逗她說話,謝蟬不怎麼理會他。
謝六爺問她“團團,你怎麼不和你堂叔說話?”
小謝蟬摟著謝六爺的脖子,哼一聲,“爹爹,他不好,他欺負你,我不要理他。”
謝六爺哈哈大笑。
他不用做一個很有本事的人,團團都喜歡他,偏心他,覺得他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周氏聽著謝六爺的話,呆住了。
在鄉下的那幾年,是乖巧的小謝蟬陪伴著她,她才能熬過那些日子。
原來謝六爺也一樣,是小謝蟬讓他體會到為人父的快樂、驕傲和責任。
她的所有擔心完全是多餘。
謝六爺摟著她,低聲道“娘子,娶了你以後,我學著做一個好丈夫,有了團團,我學著做一個好爹爹……我們的頭一個孩子沒了,團團能到我們家來,是和我們有緣,她是上天送給我們的孩子。”
周氏哽咽著點頭。
夫妻倆把話說開了,壓在周氏心頭的大山轟然倒塌,她哭了一場,多日來的愁悶驚懼一掃而空,心頭無比敞亮。
謝蟬進屋,把涼了的杏子粥端走,換了一碗周氏愛吃的蓮子粥。
“阿娘,吃點東西吧。”
粥裡放了點糖,吃一口下去,清甜在舌尖彌漫。
周氏一口一口吃著粥,看著肌膚雪白的謝蟬,心裡又羞又愧。
謝蟬不像她。
她膽子小,懦弱,沒什麼見識,謝蟬從小就落落大方,長大一點,主意越來越大,她很惶恐,總想著把謝蟬掰回來,讓謝蟬和謝麗華那樣安安分分的。
謝蟬呢,她知道母親沒見識,依然願意好好和母親商量,爭取母親的理解。
幸好謝蟬自己有主意,才沒有被她這個母親教壞。
六爺說得對,謝蟬是上天送給他們的孩子。
周氏摸索著拉住謝蟬的手,“團團……這些年阿娘糊塗,讓你受委屈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彆理阿娘……其實阿娘看見你那麼有本事,心裡很高興,可是阿娘怕彆人說你,阿娘沒見過世麵,你彆聽阿娘的……”
謝蟬笑了笑,“阿娘,您彆為這些煩心,好好養病。”
周氏答應著,摩挲著謝蟬的手,這些年,心裡頭一回覺得這麼踏實。
六房這邊其樂融融,二房和五房卻氣氛尷尬。
端午這天家裡人一起吃粽子,二夫人說了個笑話,五夫人居然沒有捧場,還刻意對大夫人提起謝嘉琅,誇謝嘉琅有出息。
大夫人是二夫人的親戚,不敢笑,又不好不笑,隻能假裝被糯米粽子噎到了,埋頭喝茶水。
謝蟬覺得很稀罕。
宴席後,謝寶珠找到她,道“我娘和二嬸鬨翻了,為的賬目的事。”
謝蟬抬起眼簾。
謝寶珠壓低聲音“二嬸這些年管家裡的賬,外麵的鋪子也是他們二房管,賬目年年給祖母過目,前些年還好,這幾年長兄的風頭蓋過二哥了,二嬸急了眼,胃口越來越大,手伸到南邊產業去了。九娘,你也知道,我爹是庶出的,不敢管這些事,可是這次二嬸動了我爹管的鋪子,我娘去求二嬸,二嬸一點麵子都不給,我娘很生氣,鬨了出來……”
五夫人這些年巴結二夫人,為的是二房贏了以後能跟著沾點好處,沒想到謝嘉琅硬是靠著學業扭轉了局勢,五房沒占到便宜不說,現在二房狗急跳牆,連五房的產業都不放過,五夫人氣急攻心,鬨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把事情壓下了。
謝寶珠嘲諷地一笑,“鬨開了也好,反正江州人人都知道咱們家祖母偏心二房,什麼好東西都給二房……長兄很小的時候,大伯聽一個郎中的話,給他喝生血治病,是二嬸把這件事傳出去的,後來大家都說長兄喝人血,二嬸他們太貪心,為了產業,把長兄的名聲弄壞了。”
謝蟬蹙眉。
她也漸漸發覺了,老夫人當年縱容二房打壓謝嘉琅,不止是因為謝嘉琅患病,還因為老夫人不喜歡大兒媳鄭氏。二夫人更聽話,二夫人的一對兒女是老夫人養大的,老夫人越來越偏心二房。
謝寶珠坐了一會兒,抬眼看窗外棗樹碧綠油亮的葉子,小聲道“九娘,那件事謝謝你。”
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你走了以後,我天天做噩夢,夢見三姐姐出事,醒來以後,我高興得哭了……因為我想起來你攔住我了……”
謝蟬拍拍她的手。
提起那件事,謝寶珠還覺得很難堪,她咳嗽一聲,眉頭皺起,“那天的人家沒看上三姐姐,二嬸和祖母不死心,又托人打聽……我娘說,二哥的一個什麼老師前天幫著說了個親事,是個什麼大官,高門大戶,二嬸可高興了,祖母也高興……不過三姐姐嫁進去,不是做正妻……”
謝蟬兩道秀眉緊皺。
如果真的是高門大戶,謝麗華這樣的身份嫁進去確實做不了正妻,可是值得嗎?為了嫁進高門,寧願要謝麗華給人做妾室?
謝寶珠幽幽地歎氣,“對了,九娘,我娘還說張夫人那樣的貴夫人相看的人家也是高門大戶,她要是給你說了親事,你一定和六叔好好說說,要他打聽清楚人家是不是有妻室,彆糊裡糊塗答應了。”
謝蟬點頭。
張夫人的事謝六爺和她提了一句,她已經寫信給張夫人婉拒了。
她還小呢,不想操心這些事。
等謝寶珠走了,謝蟬翻出大房的賬本,一本本翻開看。
在船上她已經粗粗翻看過一回,發現賬本不僅混亂,還漏洞百出,她翻到之前做了標記的地方,拿起算盤撥動珠子。
天色漸漸暗下來,丫鬟點亮燭火。
謝蟬歇口氣,捧著賬本去見謝六爺“阿爹,您看這些賬要不要告訴大伯父?”
謝六爺翻看她指出錯誤的地方,眉頭皺了起來,神色為難,思索片刻,道“我去和大哥說。”
按理說,大房和二房的紛爭,六房不該插手管,但是謝嘉琅都答應照拂謝蟬了,他要是還置身事外,那就不是懦弱,而是自私自利了。
謝六爺下定決心,立刻帶著賬本去找謝大爺。
謝大爺帶著十一娘在院子裡捉螢火蟲,看謝六爺深夜趕來,過來相見,看了賬本,也皺起眉頭。
謝六爺勸他“大哥,你是長兄,家裡的事不能就這麼放著不管,家裡的產業現在都在二房手裡,母親裝聾作啞,二房也裝糊塗,你不找母親討,他們不會吐出來的。”
謝大爺歎息道“六弟,我也想討回來,可是前些年我不管事,現在接手,兩眼一摸黑,什麼都理不清楚,咱們又是一大家人,一個屋簷底下過日子,有些事不好太較真,我想管也管不了啊。”
兄弟倆對坐著發愁。
謝蟬寫給張夫人的回信跨山越水,送到京師張夫人手上時,已經是盛夏。
張夫人看完信,臉上露出失望之色,不過嘴角卻勾著,眼睛裡有溫和的笑意。
她平時端莊嚴肅,難得露笑臉,幾個侄女好奇地問“阿嬸,誰來的信?”
“江州謝家的信。”張夫人合上信,笑著道,“我之前和你們提起過的謝九娘,我在那邊認的乾女兒。”
眾人恍然大悟,一個尖下巴的小娘子問“就是阿嬸想說和給蕭家的那個乾女兒?”
張夫人點頭。
小娘子們笑道“阿嬸真是好心,一個窮鄉僻壤的小娘子,偶然認了乾親,阿嬸一直巴巴地惦記著,現在又要幫她說親事,真是她的造化!他們家都歡喜瘋了吧?”
張夫人笑著搖頭“九娘信上回絕了這事。”
小娘子們詫異地對望,她們是大戶人家小姐,身邊少不了一些奉承討好她們的小吏之女,那種一門心思往上爬的小娘子她們見多了,原以為謝九娘也是那樣的人,沒想到她居然拒絕張夫人的抬舉。
一個小娘子不屑地一撇嘴,道“興許是害怕了,小門寒戶,又是經商的,沒見過世麵,怕到了京師被人笑話。”
眾人微笑,不接她的話。
張夫人接到回絕的信還一臉笑容,可見謝九娘的拒絕沒有得罪張夫人,既然張夫人喜歡乾女兒,何必在她麵前說這些難聽話?
果然,小娘子的話剛出口,張夫人就沉了麵色。
外麵忽然一陣腳步聲,丫鬟挑起簾子“鴻郎來了!”
張夫人立刻起身,小娘子們也都站了起來。
都是一個張,但是張鴻才是真正的世家子弟。張大人家在原籍也是大戶,進京以後卻被視作寒門,後來和張家攀上了親戚才獲得升遷。
紗簾晃動,一個身著玉色盤領袍的少年踏入房中,挺拔俊秀,風姿颯爽,桃花眼瞥一眼小娘子們,小娘子們都癡癡地笑。
張鴻含笑朝張夫人拱手,“堂嬸,我今天過來幫家母取一件東西。”
張夫人忙叫仆婦拿來一口匣子,道“這些是南詔石榴,剛從南邊送過來的,有幾個壞了,我挑了這些好的,你回去彆騎馬,免得磕壞了。”
張鴻應是,謝過張夫人,出了府,飛身上馬,要隨從帶著石榴坐車跟在後麵,直接往皇城方向奔去。
路上正好遇見姚家的車駕,張鴻催馬追上去,掀開車簾,往裡麵看。
姚玉娘坐在車中,正滿麵含羞地想著心事,對上他那雙目光炯炯的桃花眼,想要發怒,記起他是李恒的玩伴,生生壓下火氣。
張鴻笑道“玉娘,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這身料子新鮮,以前沒見過,宮裡也沒有這樣的料子。”
姚玉娘含笑道“是安王妃送給我娘的新料子,聽說是南邊織造署織的。”
張鴻促狹道“這牡丹花真襯你,待會兒你進宮,殿下看你穿這一身,一定喜歡!”
姚玉娘臉上通紅,含羞瞪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