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點吃,不急,我已經辦好了。”
謝嘉琅道,倒一杯茶給謝蟬喝。
等她吃完麵,他拿起鬥篷遞給她,她接過,裹在身上,豎起帽子,把臉也遮起來。
謝嘉琅先出去,掃一眼走廊。
幾個同窗正扒在門口摩拳擦掌準備偷看,和他小眼對大眼了一會兒,懾於他嚴厲的眼神,訕訕地合上房門窗戶。
謝嘉琅帶著謝蟬下樓,直接去隔壁租住的院落。
謝蟬叫進寶把箱籠抬進來,都是帶給謝嘉琅的東西,吃的穿的用的都有,她翻出幾隻新做的香囊讓謝嘉琅選,“哥哥,你的香囊都舊了,該換新的了。”
謝嘉琅選了一隻佩在革帶上。
謝蟬困惑地看他一眼,這隻香囊是桂花的,她還以為他不會喜歡,準備讓他拿著熏屋子用。
範家人打聽到客棧,一路尋過來,送來謝六爺的信。
“阿爹他們的事已經辦好了,正往回走,大概上元節時到汴州,我和他們約好了彙合的地方。”
謝嘉琅在心裡估算日子,也就是說,謝蟬能在京師待十天。
她奔波辛苦,來一趟京師,隻能住短短幾天。
他問她“想去哪裡玩?”
謝蟬來京師可不是為了玩的,京師最好玩的地方,她上輩子都去過,“哥哥,沒事,我就是想來看看你,不想去哪裡玩,你安心讀書,不用管我。我要是想出去了,讓青陽和進寶陪我去。”
謝嘉琅沉默了一會兒。
她隻是想來看看他。
心裡滿滿漲漲的,因為她的一句話。
他搖頭,“考試在三月,還早,我這些天不忙。”
謝蟬想了想,眼珠轉了轉,笑著道“那我們去香山寺求簽吧,京師求簽,香山寺最靈驗,我給哥哥求一個!”
幾代帝王都曾在香山寺舉行盛大的詩會,和狀元樓一樣,香山寺也是文人墨客必至之地。
青陽在一旁拍手,他正愁不知道京師哪座廟宇最靈光。
謝嘉琅不由得失笑,抬起手,想敲一下謝蟬的額頭。
謝蟬笑盈盈地看著他,杏眸如水。
他的手不動聲色地收回去,“好。”
謝蟬這些天騎馬,骨頭都快累散架了,他們乘坐馬車去香山寺。
到了寺裡,謝蟬和青陽去求簽,謝嘉琅帶了幾卷書,坐在樹下翻閱,等他們出來。
謝蟬和每一個為家中貢士求簽的香客一樣,繞著寺裡舉行詩會的佛殿轉了一圈,帶著求來的簽出去,走到樹下,卻不見謝嘉琅的身影。
她和青陽坐下等了一會兒,聽見前殿依稀有說話聲,起身走過去。
前殿的庭院裡,謝嘉琅立在階下,想拾級而上,一個頭梳單螺髻、穿翠色裙衫的清秀少女拽著他的袖子,激動地和他訴說著什麼,麵帶感激之色。
他雙眉略皺,退後一步,抽出自己的袖子。
少女羞紅了臉龐,還是牢牢地跟著他,揚聲問“不知公子叫什麼名字?”
謝蟬站在大殿廊柱旁,目光落在少女的臉上,愣住了。
寺廟內院響起鐘磬之聲,一聲一聲的回響隔著殿宇傳來,餘音嫋嫋,沉重肅穆。
這場景似曾相識。
隻不過那時,謝蟬是大晉皇後,謝嘉琅是朝中官員,而那個一臉羞惱、壓抑著怒氣、努力不讓自己露出跋扈之態的少女,是大晉公主李蘊。
前世,謝蟬撞見李蘊向謝嘉琅表露心跡,李蘊當時雙頰紅透,謝蟬頭一次看到她滿臉小女兒的嬌羞,謝嘉琅和平時一樣,眉眼冷厲,麵無表情,不過在看到謝蟬後,他似乎很窘迫,臉上掠過狼狽之色,一直沒敢抬眼和她對視。
那時謝蟬覺得李蘊和謝嘉琅很般配,曾起過撮合的念頭,可是謝嘉琅無意尚主,而且後來親口告訴她,他另有意中人。
謝嘉琅沒有接受李蘊,但是他們應該很有緣分。
這一世,他們居然又相遇了,而且比前世要早很多。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少女似乎克製不住了,聲音陡然拔高,“我隻是想派人去府上道謝而已!”
謝蟬被李蘊帶著氣惱的聲音驚醒。
台階下,麵對少女的追問,謝嘉琅神色淡淡,道“舉手之勞,無足掛齒。”
他看到從走廊繞過來的謝蟬,走上石階。
“求好簽了?”他問,聲音和平時一樣。
謝蟬點頭,拿出求好的簽給他。
謝嘉琅接過收起,問“還想逛其他地方嗎?”
謝蟬搖頭。
“那回去吧。”
謝蟬嗯一聲,回頭看李蘊。
李蘊氣得麵色微微漲紅,似乎不甘心,想追上來繼續問,又覺得太失身份,站在那裡兀自生氣。
一時間,很多事情從謝蟬的心頭劃過,高興的,悲傷的,沉痛的,辛酸的……
她腳步沉重,神思恍惚。
“團團。”
謝嘉琅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他停下腳步,側首問“是不是累了?”
謝蟬抬起頭,朝他笑了笑,“沒事。”
乘坐馬車回去,謝嘉琅接著看他的書。
謝蟬忍不住問“哥哥,剛才在香山寺,那個小娘子怎麼追著問你的名字?”
謝嘉琅看著手裡的書,道“我看她隻身一人進寺,被幾個閒人糾纏,上前驅趕走了那幾個閒人。”
京師有一幫紈絝惡少,常在寺廟山門前遊蕩,戲弄那些貌美的進香女眷。
謝蟬回想剛才李蘊說話時的神態,瞥一眼謝嘉琅,他生得挺拔高大,肩膀寬闊,一身士子服,風度出眾,氣勢十足——就是太足了,眉眼嚴厲,顯得凶狠無情。
李蘊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她一手托腮,目光炯炯地盯著謝嘉琅看。
謝嘉琅忽然抬起手,書卷輕輕在她額頭點了一下“你累了,休息吧。”
他一說,謝蟬真覺得累了,掩唇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
馬車在山道間晃蕩,睡意湧上來,她意識模糊,思緒飄遠了。
李蘊身為公主,為什麼獨自一人來香山寺求簽?
崔氏覆滅,崔貴妃去世……李蘊甩開宮人來香山寺,隻可能為了一個人,李恒。
李恒應該被拘禁在冷宮了。
這一世,她不是謝家十九娘,不會被迫嫁給李恒,李恒也用不著強忍屈辱娶她。
前世。
李蘊生日宴後的幾天,天氣愈發暖和,禦花園百花盛開,宮中舉行宴會。
宴會上,眾人爭論什麼花是花中之王,有說牡丹的,有說蘭花的,有說芍藥的。
宮人呈上筆墨紙張,請眾位大人揮毫,寫出自己鐘愛的花。
謝嘉琅被同僚拉著灌了很多酒,臉色微紅,坐在角落裡醒酒,輪到他了,他接過筆,隨手寫了一句詩。
“鬱金裳浥薔薇露,知是仙人萼綠華。”
所有字紙呈送到禦前長案上,皇後謝蟬不想和李恒說話,低頭翻看那些字紙,看到謝嘉琅的字時,詫異道“原來謝侍郎喜歡桂花?”
大臣為表誌向,寫的大多是隱逸的蘭花,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高潔的梅花,或是歌頌盛世的牡丹,他怎麼寫了桂花?
太監去問謝嘉琅。
謝嘉琅酒醒了大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寫了那麼一句,不好說什麼,隻能承認“是,臣喜歡桂花。”
謝蟬頗感意外,看了謝嘉琅一眼。
她隻是好奇,沒有其他意思,而且隔得很遠,目光隻是一掠而過,但謝嘉琅卻覺得心口微微一跳,喝下的蓬萊春酒一下子激發出來,渾身冒起熱意。
他為什麼寫了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