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外一陣腳步聲和吵嚷聲由遠及近,謝老三和謝大爺都來了。
謝大爺進了屋便皺著眉頭道“族長,老三越來越混賬了,青天白日的,帶著一群人闖進我們家裡,我們家當他是親戚,才沒有打斷他的腿。”
族長朝謝老三看去。
謝老三一臉滿不在乎的神色,朝族長拱手,斜眼看著謝大爺“大堂哥,我今天可是一片苦心為你們家,你們家的產業都快被外人給偷光了,還蒙在鼓裡呢!”
謝大爺聽他話裡有話,不悅道“老三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家誰是外人?”
謝老三一屁|股坐下了,翹著腿道“現在不急,今天我就是為了大堂哥家的事來抱不平的,我也姓謝,不能看著謝家的產業落到彆人手裡,等堂哥家的人到齊了,咱們來看到底誰是外人。”
謝大爺看他惺惺作態,心裡惱火,冷笑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老三,不是誰都像你這麼清閒。”
謝老三還是笑“大堂哥,你馬上就能明白我的苦心了。”
謝大爺冷哼,朝族長看去。
族長想著謝老三的隨從透露的事,對著他搖搖頭,要他稍安勿躁。
謝大爺皺眉。
門外斷斷續續響起腳步聲,謝二爺、謝五爺也趕了過來,兩人都神色茫然。
謝大爺忍氣道“好了,我們家的人到齊了,老三,你今天不說出一個子醜寅卯來,我回去不好對家裡人交代。”
謝老三站起身,朝著天上做了個拱手的姿勢,再對著族長一揖,轉頭看著謝大爺,揚聲道“大堂哥,我今天要揭露你們家六房的一件醜事,你們府上的九娘不是老六的種!”
謝大爺、謝二爺和謝五爺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事不是我瞎說的。”謝老三揮揮手,“把人和東西帶上來!”
隨從拉著周大舅、周舅母進屋。夫婦倆一踏進門檻就跪倒在謝大爺跟前,渾身抖如篩糠。
謝老三接過親隨遞到手邊的一隻包袱,抖開來扔在地上,道“當年老六媳婦的孩子一落草就病死了,這兩個人怕到手的富貴沒了,買了個鄉野孩子充作我們謝家的血脈,哄著老六接回家養大,大堂哥一家被騙了十多年!可憐老六,到死都不知道女兒不是親生的,還給她留了那麼多嫁妝!”
他狠狠地踢一腳周大舅“你們當年怎麼做的,這些年是怎麼瞞著老六的,都招了!”
周大舅夫妻趴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當年的事都說了。
謝老三又讓從周家村接來的一個老婦人和一個老丈進屋,他們是打漁人家的鄰居,知道謝蟬是撿回來的。
謝大爺幾兄弟半晌反應不過來,呆呆地對視幾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震驚和詫異。
族長歎息一聲,對謝大爺道“老大……你們家的事,族裡不好插手,不過如果老三說的是真的,九娘不是老六的女兒,那你們六房的產業得重新分。冒姓亂宗,還繼承產業這種事,我是不能容忍的,列祖列宗都看著呢。”
謝大爺從震驚中回過神,歎口氣。
族長吩咐左右“請老夫人和老六家的過來,這件事今天必須有個說法。”
謝府內院,下人來報說族長請老夫人和周氏過去,老夫人冷哼一聲,和周氏一起走出來。
隔壁的院落,謝蟬聽到聲音,推開看守她的隨從,拉住周氏,“我阿娘懷著身子,身體不好,祖母要帶阿娘去哪裡?我代阿娘去。”
周氏抬頭看她,麵色蒼白,眼裡噙著淚水。
老夫人瞥一眼謝蟬,冷冷地道“你回去吧,我們謝家的事,和你這個外人沒關係。”
謝蟬攙著周氏,眉頭蹙起。
老夫人從頭到腳仔細打量謝蟬幾眼“難怪你長得不像老六,性子也不像他,我一直納悶……怪不得麼,外麵撿來的孩子,怎麼可能會像老六。”
謝蟬怔住,轉眸,目光落到周氏臉上,帶著詢問。
周氏眼神淒然。
轟的一聲,仿佛有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響。
謝蟬呆呆地立在廊下,臉上的血色瞬間抽得一乾二淨,杏眸空空蕩蕩,失了神采。
她不是阿爹的孩子。
那她是誰?
老夫人帶著周氏到了正堂。
周氏看到周大舅、周舅母,再看一眼旁邊的周家村人和地上攤開的一些舊物,身上直顫,擦掉眼淚,朝著謝大爺跪下“大伯,當年的事都是我糊塗……可是這些事都是我做的,九娘什麼都不知道。”
謝大爺歎息一聲,“你還懷著老六的孩子,先起來吧。”
周氏不肯起來,跪在地上,接著給老夫人、謝二爺磕頭,“九娘是六爺養大的,她孝順,懂事,小小年紀就幫著管家裡的事,六爺把她當親女兒一樣疼愛,六爺知道她的身世,六爺說不在乎九娘不是親生的……母親,大伯,我說的都是真的!六爺知道九娘的身世!”
謝老三諷刺地一笑“老六人都不在了,你說他知道,他能跳出來反駁嗎?”
他話說得太難聽,族長警告地瞪他一眼。
謝老三手背在背後,走到周大舅身邊“你們兩個說說,老六知不知道九娘的身世?”
周大舅搖頭。
“九娘呢,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周大舅和周舅母點頭,“九娘知道……九娘叫我們不要說出去……”
老夫人臉色變了,怒問“九娘知道?”
夫妻倆點頭。
屋中安靜了片刻。
周氏眼睛一點一點長大,瞳孔暴張,看著自己的兄嫂。
“你們……你們……”她失望,驚駭,又急又氣,怒氣洶湧翻騰,一下子壓倒了多年來的逆來順受,她打著顫,朝養大自己的兄嫂撲過去,“你們胡說八道!你們想害九娘!事情是你們和我做的,九娘什麼都不知道!你們安的什麼心?為什麼要害九娘?”
“六爺對你們那麼好……你們還要害六爺的孩子……你們到底有沒有良心?”
周氏按著周大舅和周舅母,哭著道,“都怪我……六爺早就說了,我不該對你們心軟……你們想害九娘……”
她懷著孕,周大舅和周舅媽不敢碰她,一邊低著頭閃躲,一邊狡辯道,“小妹,他們什麼都查出來了,我們也是沒辦法啊……”
謝大爺皺著眉頭,要仆婦過來拉開周氏,對其他人道“我看九娘不像知道這事……”
謝老三打斷謝大爺的話,“大堂哥,你想得太簡單了!九娘管著那麼多鋪子,精明著呢!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怕分不到家產,所以要她舅舅舅媽幫她瞞著,你們把她當親侄女,把六房的產業交給她,不是我發現得及時,你們六房的產業都得便宜她!她舅舅舅媽都說了,她連十二郎那份產業都想要!為什麼範家、餘家都肯幫她?因為她拿著家裡的買賣討好那些人,讓那些人幫她撐腰,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搶走十二郎的家產!”
謝大爺幾人一驚,不信謝老三的話。
老夫人早就對謝六爺縱容謝蟬不滿,怒容滿麵,拄著拐杖敲打地麵“我當初就說不要娶這個姓周的!他就不聽!現在鬨成這樣!六房的產業是十二郎的,不能讓外人插手!”
謝大爺和謝二爺、謝五爺交換幾個眼神。
六房得重新分產業。
謝蟬不是親生的事傳開了。
府中下人議論紛紛。
謝寶珠聽說這事,呆住了,問五夫人“阿娘,九娘呢?我想去看看她,六叔不在了,九娘那麼難過,又出了這樣的事,她一定很傷心。”
五夫人搖頭“九娘被關起來了……她那個大舅舅母作證,說她想獨吞六房的家產,你見不到她的。”
謝寶珠心急如焚。
進寶臉上破了皮,找借口說要去擦藥,趁人不備,偷偷溜了出去。
他去範家、孟家、餘家,請他們出麵幫忙。
幾家為難地道“冒姓亂宗這種事,就連衙門的官老爺都不能管,我們是外人,隻怕幫不上忙……不過你回去叫九娘放心,她要是沒地方去,就到我們這裡來,不管她是不是謝家的人,都是我們的朋友。”
進寶最後去了官署,找一個平時相熟的小吏幫忙。
小吏進府報信,知州夫人接到消息,吃驚不已,去和知州大人商量。
知州大人聽說,搖頭道“這卻不好辦了……”
“為什麼不好辦?”知州夫人很喜歡謝蟬,“九娘可是解首的妹妹,雖然不是親的,總有情分,你幫幫九娘,可以在解首那裡掙一個情麵。”
知州大人道“你這就是想當然了。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族中分產之事最不好判,九娘這個又是冒姓亂宗。前年,福建那邊有個案子,有個富戶死了,產業都留給他兒子,他族裡的人突然告到衙門,說他兒子不是親生,是抱養的,家產不能給外姓人……官司一直鬨到京師,刑部、吏部都攪和進來,那個養子雖然是當親兒子養大的,為富戶養老送終,有家裡的契書,最後判決下來,還是不能繼承家業。”
知州夫人聽得咋舌。
知州大人沉吟片刻,道“九娘確實不是親生,就算謝嘉琅在這裡,也沒辦法,家務事我們還是彆插手了,就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