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謝蟬被擄到船上,這兩天親兵在又帶上來兩個小娘子。
啜泣聲斷斷續續,慢慢成了綿長的呼吸聲。
她們哭過了,認命了。
大船在江濤中顛簸,謝蟬聽著外麵的水聲,思考自己的處境。
寧安長公主和宣平侯的兒子,她上輩子見過,是個驕橫跋扈的好色之徒,從小就和張鴻不和,後來他調戲張家小娘子,張鴻找了個借口把他打得鼻青臉腫,自此兩人結了死仇。
沒有想到,宣平侯世子和張鴻之間逞凶鬥氣,竟然會殃及她這條無辜池魚。
就好像冥冥中,這一年的她還是會出現在京師。
大船在江上行駛,仆婦日夜守著她,總有一個婦人寸步不離,她無處可逃。
為今之計,想要擺脫宣平侯世子,隻能說出謝氏十九娘的身份,拖延時間,等到了京師再做打算。
代價是回到京師謝家,日後肯定會被當成籌碼,卷入宮廷風波。
這樣想著,謝蟬心裡反而慢慢平靜下來。
再艱難的處境都經曆過了,再回到京師,又能怎麼樣?大不了重來一回。
她思索著,慢慢睡去。
翌日,大船在一處渡口停泊,仆婦煎好藥,打開窗戶散味道,扶謝蟬起來,喂她喝藥。
謝蟬望向窗外,看到渡口北邊連綿的群山,心口忽然抽痛幾下,鼻尖發酸。
她認得這個渡口,謝嘉琅帶她來過,她好奇猿聲是什麼樣的,謝嘉琅不聲不響,去安州的途中,忽然帶著她去峽穀,聆聽山間曠遠的猿聲。
那時她心裡酥酥軟軟的,高興快活。
謝蟬閉上眼睛。
她不想把謝嘉琅牽扯進來。
大船很快離開那個小渡口。
離安州越近,親兵怕出什麼差錯,買齊糧食,不再靠岸停泊,兩天後,大船抵達安州,其他船隻紛紛避讓,船家拋錨係纜。
親兵下船,去岸上報信,宣平侯世子聽說美人帶來了,喜道“可算來了,送到我船上去,今晚就洞房花燭!明天回京師。”
看守謝蟬的仆婦精神一振,攙扶著她下船,登上宣平侯世子那艘更大的船,提來熱水為她梳洗,幫她換了新衣,還給她抹了胭脂,畫了眉,精心裝扮一番。
“你真是得了貴人眼,世子爺傳話過來,今晚就會過來寵幸你,另外兩個可沒這個福氣。”
謝蟬的心一沉,她的病其實好了很多,但是這幾天仍然表現得渾身無力,虛弱憔悴,本以為這樣可以多拖延幾天,沒想到宣平侯世子根本不管這些。
他橫行霸道慣了,打死人命也不會放在心上,自然不會管她是不是在病中。
仆婦打扮好謝蟬,找來喜燭之物布置新房,四處檢查,收走可能會傷人的銳器,合上房門。
喜燭靜靜燃燒。
安王府。
西南方向塵土飛揚,蹄聲如雷,一匹快馬從金燦燦的夕暉中飛馳而來,停在石階下,馬剛停穩,馬上之人虛脫無力,從馬背滾落,摔在塵土中。
親兵上前喝問,十幾杆紅纓槍指著來人。
來人抬起臉,麵色慘白,取出一枚白玉“江州謝嘉琅求見安王世子。”
親兵捧著白玉進府報信,安王府世子李儉這幾天陪著宣平侯世子吃喝玩樂,躲在房裡酣睡,親兵報出謝嘉琅的名字,他猛地睜開眼睛,驚詫萬分,從被窩裡爬出來,“帶他進來。”
渡口大船。
夜色漸漸沉下來。
門外傳來一連串的奉承聲,腳步紛雜,親兵簇擁著宣平侯世子過來了。
謝蟬渾身發抖,雙手直顫。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一個身著錦衣的男子踉踉蹌蹌走進來,門被外麵的親兵關上了。
謝蟬飛快掃視門口,外麵至少有六個親兵戍守,個個都是好手,她一個弱女子,沒有反抗的可能。
她咬破舌尖,用刺痛讓自己迅速鎮定下來。
酒氣由遠及近,錦衣男子撩開珠簾,湊到床榻前,醉醺醺的,目光落到謝蟬雪白的臉龐上,喉結滾動了一下,目光再往下,滑過謝蟬衣衫間修長凝脂的頸,俯身輕嗅,聞謝蟬身上那股清淡的幽香。
謝蟬隻覺得惡心,身上寒毛直豎。
宣平侯世子興奮起來,抬手直接扯謝蟬的衣裳。
謝蟬避開他的手“楊碩宗!”
宣平侯世子一愣,手停在半空中。
“你一個鄉野小娘子,怎麼知道本世子的名字?”他臉色一變,“是張鴻告訴你的?”
“我不僅知道世子的名字,還知道長公主的閨名。”謝蟬十根手指緊緊掐著掌心,“楊碩宗,我不是平民百姓之女,你將我劫來,等我族中人得知,絕不會忍氣吞聲。”
宣平侯世子哈哈大笑“你家裡不就是個做買賣的商戶?”
謝蟬搖頭“我族人是京中大族,否則,我如何得知世子名字?又如何認識張鴻?長公主的閨名諱蓉。”
宣平侯世子愣了下,眯了眯眼睛,目光掃過謝蟬因為緊張而緊咬的唇,□□熏心,哪還管其他,伸手摟住她“你既然知道我母親和我,就該聽說過我的名聲,我楊碩宗還沒怕過誰!你是京中哪家的?父母是誰?官居幾品?等我們洞房花燭,回去我告訴母親,以後就都是親戚了。”
謝蟬掙紮著,心一橫“我是……”
哐當哐當,木門突然被人拍響。
宣平侯世子皺眉,沒有理會。
拍門的響聲越來越大,門外有很多人跑來跑去,腳步聲都往這邊來了。
宣平侯世子怒道“都給老子滾!”
外麵聲音惶急“世子爺,您出來看看……有差吏過來,說要登船!”
“世子爺,有條船燒起來了!”
“世子爺,您快下船去避一避。”
聲音雜亂,從甲板到船艙,亂成一團,整天船似乎都在晃蕩。
宣平侯世子十分敗興,罵罵咧咧地直起身,轉身出去“來的誰?敢闖本世子的船?都扔到江裡喂魚去!”
他怒罵著出去,抬腳踹門外的親兵,罵他們是蠢貨,親兵回了幾句話,他接著大罵,人走遠了。
屋裡,謝蟬不知道外麵出了什麼變故,聽聲音似乎整艘船上的親兵都湧到甲板上去了,立刻跑出船艙,船艙的窗都封死了,她隻能從通向甲板的那條走道下船。
謝蟬剛跑出幾步,那兩個仆婦帶著親兵找了過來,攔住她,一邊一個拽住她的胳膊,卻沒有把她送回船艙,還是帶著她穿過走道,登上甲板。
“有隻船燒起來了,我們到甲板上去避一避。”
已經是夜半時分,江麵上的風一下子吹了上來,謝蟬穿的輕紗又輕又薄,頓覺涼意入骨。
渡口鬨哄哄的亂成一團,南麵方向隆煙滾滾,一艘載滿貨物的商船在江麵上燃燒,發出劈裡啪啦的巨大響聲。
避到甲板上的人低聲議論“火不會燒過來吧?”
岸邊有浮動的光芒靠近,一隊人馬手持火把,朝著大船來了。
謝蟬被兩個仆婦夾在當中,動彈不得,往岸邊看去,目光落在為首的那人身上。
蒼白的麵孔,凶厲的眉眼。
一刹那,她渾身血液都沸騰了。
就如同上輩子,絕境之時,她以為自己要死了,那道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他舉著火把,衝進大帳,來救她了。
修羅鬼蜮裡,他照亮她的生路。
“謝嘉琅!”
謝蟬顫抖起來。
他來了。
她還在甲板上,被仆婦和親兵看守著,和岸邊隔著遙遠的距離,不管她怎麼呼喊,謝嘉琅也不可能聽見她的聲音,也看不清人群中的她,可是她的恐懼已經煙消雲散,心中安穩下來。
不,這一世和上輩子不一樣。
她不能認命,她不要再做回謝十九娘,這一世,她就要做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