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蟬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窗前人影晃動,她起身拉開門出去,謝嘉琅已經起來了,坐在堂中看書,抬眸,目光從她身上掃過,指指桌上蓋著蓋子的瓦罐,示意她梳洗了過來吃粥。
她梳洗了過來,謝嘉琅已經為她盛好一碗粥。
“哥哥,長公主和駙馬都閉門思過,楊碩宗那邊呢?聖上派去查案的人是誰?”
“是陳禦史。”
謝蟬籲一口氣,陳禦史好清名,而且和那個被打的禦史關係很好,不會徇私,安州和她同船的那兩個小娘子應該也能獲救。
吃了飯,謝蟬回房給江州的謝嘉文和謝寶珠寫信,範家已經送來快信告知她謝老三的事解決了,她想把周氏和謝嘉義接出來,可是周氏懷著身子,不宜出遠門,隻能請範家幫忙,先把他們送去安州,托安州那邊的人照拂。江州那邊的買賣,她走後,六房肯定守不住,也吃不下,她沒有猶豫,分給範家、餘家那些布商了,反正留不住,不如送出去做人情。
馮老先生找了過來,看望文宇,問謝嘉琅麵聖的事,正說著話,門前車馬響動,宮裡來人,宣謝嘉琅進宮。
謝嘉琅入宮,太監直接領著他去禦花園。
園中杏花盛放,皇帝一身常服,帶著幾個年幼的皇子在箭道射箭。
“朕聽說你會武藝?”
謝嘉琅答道“學生幼時體弱,故習武以強身健體。”
皇帝命太監取來一張弓,笑問“那會拉弓嗎?”
謝嘉琅接過弓,試了試,展臂拉開。
皇帝頷首。
太監捧上一塊玉,皇帝示意謝嘉琅上前,注視著他,道“玉有瑕疵,瑕不掩瑜,人有疾病,不當自棄,你很有誌氣,以後也當如是。朕今日也贈你一塊美玉。”
謝嘉琅接過太監手中的那塊玉,謝恩。
眾人在家中等候,很快,宮裡小太監過來報喜,皇帝力排眾議,授謝嘉琅平州城知縣一職,任期內可補試。
文宇皺眉道“怎麼不是留京?”
所有士子都覺得留京最好,天子腳下,最風光,升遷最快,前途最光明。
馮老先生沉吟片刻,道“去地方任知縣也好,他年輕,風口浪尖上留京,太引人注目,不說狀元他們心中不滿,朝中官員也會非議,不如外放,攢了功勞,以後升遷就名正言順了。”
幾人翻開地圖,找平州城在哪兒。
青陽撓撓腦袋問“在西北?不會打仗吧?”
馮老先生道“不是邊境,應當不會有戰事。”
旨意下來得很快,可是謝嘉琅直到入夜才回來,送他的太監滿臉笑意。
馮老先生對青陽和文宇道“要說誰最擅長揣摩聖意,宮裡的太監一定排前幾,他們對誰笑、拍誰的馬屁,那個人一定正得聖眷,他們冷落誰,誰一定不得聖意,光看他們的臉色你就能猜得出他身邊的人官運怎麼樣。”
青陽喜得搓手,太監在笑,那說明公子很得聖眷?
謝蟬準備了給太監的賞錢,太監謝賞,告辭去了。
幾人簇擁著謝嘉琅進屋,仆婦隨從都過來道喜,青陽去給菩薩燒香了。
文宇一個勁兒催促謝嘉琅把皇上賞賜的那塊玉拿出來看,一群人圍著玉稀罕。
等他們都散了,謝嘉琅把玉遞給謝蟬。
謝蟬問“哥哥不戴起來?”
皇帝贈玉,惜才之意不言而喻,換成其他人,一定時時刻刻戴在身上。
謝嘉琅搖頭,“你收著。”
皇帝所贈,她收著,危急時刻也許有用。
謝蟬收好玉,開了句玩笑“以後是不是要叫哥哥你知縣大人?”
謝嘉琅眉頭輕輕皺起,轉身去看文宇。
文宇正要找他,道“我想好了,我留下來也沒事,過些天回安州娶親,繼續準備考試,來年去平州城看你。”
謝嘉琅有點走神,眼睛看著窗外。
文宇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謝蟬在正堂帶著仆婦整理畫稿,她今天等謝嘉琅回來的時候畫了張稿子,這會晾乾了,明天要送去範家。
文宇看出謝嘉琅的躊躇,問“你是不是擔心九娘跟著你去平州城要吃苦?”
謝嘉琅望著忙忙碌碌的謝蟬,道“我想讓她和文兄一起回安州。”
京師還有長公主的勢力,江州牽扯多,她留在京師或是回鄉,他都不能放心,想來想去,隻有去安州是最安全的。至於帶她一起去平州城,那太自私。
文宇點頭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九娘。”
第二天,文宇告訴謝蟬,回去的時候會帶她一起回安州。
謝蟬臉色變了。
文宇不禁抖了一下“你大哥說的。”
謝蟬直接去找謝嘉琅“哥哥,我先和你一起去平州城,等你安頓好了再說。”
謝嘉琅搖頭,態度堅決“你隨文宇回安州,等我安頓好了給你寫信。”
謝蟬臉頰鼓起。
謝嘉琅沒有心軟,抬腳走開了。
謝蟬無奈,他素日溫和,她差點忘了他固執起來有多麼固執。
接下來幾天,不管謝蟬怎麼軟磨硬泡,謝嘉琅吃了秤砣鐵了心,不肯帶她去平州城。
到最後,連文宇和青陽他們都勸謝嘉琅帶著謝蟬一起去平州城,他還是沒有改變主意。
月末,這屆士子陸續離京,陳禦史迎合聖意,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楊碩宗的案子,有張鴻他們送去的罪證,楊碩宗無可抵賴,被南下的親衛捉拿進京,數罪並罰,楊碩宗進京不久,和長公主夫婦一起被遣送出京師。
百姓額手稱慶。
這件案子告一段落,眾人放下心。
謝嘉琅從吏部領取來文書,等文宇和謝蟬出發,他就啟程去平州城。
謝蟬不和他慪氣了,幫他收拾行李,叮囑他路上小心。
謝嘉琅聽著她一聲聲關切的囑咐。
她問一聲,他就應答一聲。
忽有仆從來報“大人,江州家裡來人了!”
兩人抬起頭。
院門烏泱泱湧進一群人,謝嘉文走在最前麵,跟在他身邊的小娘子眉目清秀,正是他的妹妹謝麗華。
謝蟬怔了怔,起身迎兩人進屋。
兄妹倆風塵仆仆,先恭喜謝嘉琅“我們來的路上知道大哥授官平州城知縣了,恭喜大哥。”
跟著他們來的仆從抬進來幾口大箱子,放在地上。
謝嘉文道“這些是大哥書房的書,我理了理,給大哥帶過來了。”
“辛苦二弟了。”
謝麗華指著另外幾口箱子,對謝蟬道“九娘,這些是你在家中的畫具、畫稿,我問過六嬸,這次順路一起帶了過來。”
謝蟬謝過她,叫人去準備熱水熱飯,謝嘉文和謝麗華換了衣裳,過來吃飯。
謝嘉文說了家裡的事,看著謝蟬道“六嬸和十二郎已經搬去安州了,五叔五嬸和寶珠妹妹陪著,就住在九娘以前買的宅院,左右近鄰都是認識的人,我來時,六嬸說她現在很好,叫九娘你不必掛念她,你跟著大哥好好的,她就安心。”
說著拿出一封信。
謝蟬拆開信看。
信是以周氏的口吻寫的,她說安州很好,離江州那些族人遠了,日子很清淨,範家人常上門噓寒問暖,五叔五嬸和寶珠陪著她,她也不寂寞,謝嘉義每天去文家和文家子弟一起讀書,比以前懂事多了。
謝蟬看完信,心裡更踏實了點。
她問謝麗華“三姐姐怎麼和二哥一起來京師了?”
謝麗華嘲諷地一笑,“祖母和我阿娘他們幫我說親事,我不想應承,隻能和二哥一起出遠門。”
頭一次出遠門,她很害怕,不過當她踏出家門、看到路上那麼多熱鬨後,她發覺好像也沒什麼可怕的。
“九娘,我還帶了一些人來見你。”
謝麗華要仆婦出去傳話,不一會兒,一群婦人走進院子,給謝蟬磕頭。
謝蟬走上前,扶起為首的婦人,認出對方是江州繡坊的一個繡娘。
“九娘,我們聽說你離開謝家了,和範家在京師開鋪子,我們就求二公子和三小姐帶著我們一起來。九娘,你是我們的老師,給了我們吃飯的本事,你去哪裡,我們就跟到哪裡!”
其他人紛紛附和。
謝蟬看著眼前一張張風霜滿麵的臉龐,和她們每一個人對視,心中熱流滾動,笑著點頭。
她要仆婦帶著繡娘們下去休息,京師的鋪子正好缺技藝熟練的繡娘,可以直接把她們安置到鋪子去,再請範德方幫著照看,掌櫃管事已經選好了,範家出人,他們有十萬兩投資,要派人管賬。
這麼忙亂下來,謝蟬推遲歸期,吏部催促,謝嘉琅啟程的日子到了。
謝嘉琅出城的那天,都去送他,謝蟬折了枝柳條塞在他手上。
騎馬走出一段距離後,謝嘉琅回首遙望。
楊柳依依,謝蟬還在原地目送他,身邊簇擁著一堆人。
謝嘉琅收回視線,握緊柳條,策馬走遠。
宮中。
李蘊把長公主被遣送出京師的消息告訴李恒,李恒臉色驟變。
“皇兄,你怎麼了?”
李恒搖搖頭,收斂情緒,示意自己沒事。
等李蘊走了,李恒如坐針氈。
入夜,窗戶忽然傳來幾聲輕響,一個小太監的影子映在窗上,小聲道“殿下,他們已經進京了。”
傳完話,小太監立刻離開了。
李恒神色緩和下來,閉上眼睛。
“阿郎?”
一道柔和的呼喚在身後響起。
李恒回過頭。
女子坐在案幾旁,端起一隻晶瑩光潤的綠色瓷碗,道“湯快涼了。”
李恒聽到自己的聲音淡淡地應了一聲。
女子端著瓷碗,啟唇。
不要喝!
悶雷般的聲音在李恒頭頂炸響,他看著那隻綠色的瓷碗,渾身血液沸騰,刻入骨髓的悔意攫住了他。他汗如雨下,掙紮著衝上前去阻止,卻動彈不得。
夢中的李恒反應平靜,他隻是扭過臉,仿佛事不關己。
她隻是皇帝塞給他的妻子罷了。
他心裡想。
女子喝下那碗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