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人沉下臉色,“梁公大名,婦孺皆知,他怎麼會沒聽說?瓊林宴上他的席位在國子監主簿旁邊,主簿暗示過他。”
幾人大為詫異。
“看來這謝嘉琅確實是不識抬舉。”
“大人息怒,謝嘉琅有眼不識泰山,這樣的人拉攏過來也無用。”
“對,他就是個愣頭青。”
“要不是因為四皇子那天問起他,我怎麼會去注意一個無名小卒?”龐大人嗤笑一聲,不屑地道。
在座幾人心領神會,現在除了八皇子,其他幾位皇子都在明裡暗裡拉攏人才,謝嘉琅年輕有為,又勢單力薄,真正想將他收為己用的人是四皇子。
這麼看,謝嘉琅也許不是不通世情,他不願依附龐大人,是因為他不想成為哪位皇子手中的棋子。
龐大人越想越生氣,他認為像謝嘉琅這種初出矛頭的年輕官員大多年輕氣盛,急功近利,隻要拋出老師梁公的名頭,一定召之即來,不料竟碰了釘子。
傳出去,他龐祿定會遭人譏笑。
龐大人陰沉沉地掃一眼謝嘉琅的回信,“本官好意照拂,他卻不識好歹!既然他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彆怪本官手辣!”
京中春雨迷蒙。
遠在千裡之外的大渡口,也陰雨連綿。
天色昏黑晦暗,潑墨一般,不見一絲天光,人離開幾步遠,連人影都看不清。
官道浸泡在雨水中,泥濘不堪,馬走起來很吃力,沒法疾走,下馬步行,長靴踩下去,半天抬不起腳。
範德方掀開車簾往外看,皺了皺眉。
“這雨看來一時半會停不了。”
他朝隊伍前方看去。
騎馬走在前麵的人也正好回頭看他,竹篾鬥笠下一張鮮妍的臉,“四哥,董六說前麵再走十裡路就是驛站。”
隊伍裡的人都聽到謝蟬這句話,打起精神繼續冒雨趕路,走了大約十多裡路,前方果然有座驛站,眾人歡喜地上前叩門。
他們人多勢眾,驛站的小吏不敢應門。
謝蟬下馬,示意其他人後退,拿著文書走上前,“勞駕,我們是過路的行商,要進京去,隻借個地方避雨,糧食我們自己備了。”
小吏透過門縫打量她幾眼,聽她口音不是本地人,這才拉開門,檢查文書,讓他們進院避雨。
護衛架起爐子煮薑湯,把馬匹牽去馬廄喝水。
範德方被人抬進屋,仰頭環顧一圈,“這些驛站幾乎都空了,馬吃的草料也沒剩多少。他們剛才不敢開門,怕我們是來搶口糧的。”
謝蟬端一碗熱薑湯遞給他,“這種天氣,道路難走,加上今年是武開河,到處受災,各地抽調人手去守大堤,縣衙都要空了,現在除了商隊,應該沒人敢運送糧食。”
範德方驚訝地抬眼看她“九娘怎麼知道武開河?”
“從謝嘉琅寫的治水論文章裡看到的。”
範德方眼皮跳了兩下。
以前謝蟬提起謝嘉琅,總是稱長兄,這一次彆後再見,謝蟬好像和謝嘉琅生分了,不是直呼其名就是謝大人。
他不由納悶謝嘉琅不聲不響的,到底做了什麼,竟然把脾氣好的謝蟬氣成這樣,不遠千裡要去京師找他興師問罪?
偷偷瞥一眼謝蟬,他不敢多問,抿一口辛辣的薑湯,長長地歎息一聲,“天天下雨……”
但願不會決口。
謝蟬去樓上換下濕衣,喝了一碗薑湯。商隊的郎中過來給範德方換藥,她捧著一盞油燈在旁邊為他們照明。
範德方疼得額頭浮起薄薄一層汗,故作輕鬆地朝謝蟬一笑,胡子直翹“九娘,耽擱你進京了。”
謝蟬搖搖頭,“四哥見外了,現在渡口都封了,不能坐船,我隻能繞路,況且和四哥一起走更安全。”
“我正想問你。”郎中手裡的木片刮過傷口,劇痛之下,範德方強壓下去的好奇心湧了上來,“謝大人怎麼惹你生氣了?”
謝蟬看著手裡的油燈,“他沒有惹我生氣。”
範德方白她一眼,他不信。
謝蟬笑了笑,微弱燈火照在她側臉上,她神情平靜柔和,眉眼間沒有確實憤懣之意,可她說起謝嘉琅三個字像是有些咬牙切齒。
範德方心下狐疑,還想接著盤問,對上謝蟬含笑看過來的目光,頓時回想起前天她談笑間救出自己的模樣,悻悻地摸摸胡子,嘴巴閉上了。
等郎中幫範德方換好藥,謝蟬讓值夜的護衛各處巡查一遍,確認所有人都安頓好了,上樓休息。
雨勢越來越大,豆大的雨滴密集地拍打著院裡的枯樹。
謝蟬望著隻能罩下一圈朦朧光暈的油燈,久久無法入睡。
從離開平州城到渡口的這些天,她想了很多事,模糊混亂的前世記憶,鏤骨銘心的今生歲月,潮水一樣起伏漲落,心如亂麻,柔腸百結。
她知道了。
可是大哥哥什麼都不知道。
意識到這一點,悲涼和酸楚漫天掩地,淹沒了她。
她想見謝嘉琅。
思緒混亂,那就索性讓它混亂著。
隻有見到他才能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