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爾德院長......”
兩個範寧身影錯開之時,不知是其中的誰在喃喃自語。
身後,上方,門口,一圈記者模樣的人蜂擁而上,扯著嗓子朝那個渾身血汙的範寧叫喊,一大堆各方麵的提問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
而抱吉他的範寧還在往大廳下方、舞台前沿走去。
中段舞曲的聲音忽然變得近乎粗野,單簧管和雙簧管的節奏有點像“巨人”第二樂章的鄉村“利安德勒”,卻又不是,範寧的手指在吉他指板上滑動,帶出弦樂組的鬼魅滑音,一切被突然的轉調所扭曲。
舞台呈現褻瀆扭曲的深坑,上方是天空的豁口,黑夜中暗綠色的彎月依稀可見,豁口邊緣,磚石鋼筋裹挾著灰塵大片大片墜落。
“卡洛恩,快走!......走啊!......”
“繼續好好彈你的鋼琴,寫你的曲子......”
殘軀慘不忍睹的老人在深坑內艱難而重複地催促。
即便那個渾身血汙的範寧,已經走出了大廳。
古爾德院長......範寧喉頭終於哽咽。
他伸手竭力地探出,想采擷到其中閃爍的一二琥珀星光,但場景天旋地轉,喊出來的稱謂不知怎麼變了——
“顧老師!!”
日光燈的朦朧散光聚攏收束。
窗外是深夜。
一個穿著普通夾克、頭發有些淩亂但眼神專注的中年指揮老師,正靠在堆滿總譜的辦公桌前,和大學生模樣的範寧語速飛快地討論著什麼。
頭頂的牆壁上還張貼著“禁止吸煙”的文明標誌。
“顧老師......我覺得我想試試。感覺這個‘柯達伊教學法’很適合同學們現在的情況。”
“嗯?匈牙利的那個柯達伊?怎麼說?”
“說實話,了解後我感覺挺......顛覆常識。”範寧一頁一頁揭著自己打印的資料,用著還不太熟練的“彙報技巧”迫切地羅列著自己發現的東西,“這個教學法在國外可能主要是用來教小朋友的,但換作我們這裡真挺適合,原理上,嗯,主要是‘音樂本能激發’和‘內心聽覺訓練’......它認為人聲才是最好的樂器,您看這前麵的課程竟然都不教五線譜和基礎樂理,甚至不用鋼琴都行,因為它考慮的是最壞的基礎條件,隻需一把音叉,當然我們倒是沒這麼寒磣......”
“嗯,這些聽唱模仿的確沒什麼門檻。”顧老師在點頭,“後麵,我看看,這裡還有一套‘十二音手勢’?......”
“小朋友練幾天都能記住,成年人肯定一教就會。”
“試試吧,記得模仿訓練素材找點他們熟悉的,流行歌曲或那種日式的......你們叫什麼來著?二次元吧?嗯,那些動漫歌曲也行,還可以適度編排一些二聲部的輪唱或伴唱旋律,你是年輕人,更熟悉這些風格,關鍵是要同學們感興趣......”
信息的交流和共識的達成很高效。
沒有高談闊論,也沒有主次之分的發號施令,隻有就事論事的探討、建議和指導,以及關於音樂本身和“興趣激發可行性”的“斤斤計較”。
正是這位普通的顧老師、一位具備敬業教學態度的音樂教育者、世間數千萬“飛蛾”中的平凡之一,接納了一個理工科大學生看似異想天開的“柯達伊教學法”建議,並願意付出額外的心血去嘗試。
深夜結束討論的範寧,衝下樓梯的速度快得飛了起來,懷抱吉他的範寧站在窗口,靜靜看著穿深灰色衝鋒衣的少年身影一路跑出教學樓。
牆上的時鐘過了午夜0點,忽然變得紊亂,那幾根時針先是顫動,然後甚至交錯倒轉起來。
時間刻度的讀數也變成了夢囈般的亂碼。
“繼續好好彈你的鋼琴,寫你的曲子......”老鋼琴家重複著囑咐,直到奄奄一息。
顧老師的辦公室像被稀釋的顏料般“擴散”了開去,範寧仿佛同時站在一個燈光慘白、牆壁斑駁的大學活動室裡,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劣質音響的塑料味。
“來來來,合唱節目大家再練兩遍啊。”
“校級的文藝彙演,級彆不一樣!咱要給自己學院爭點麵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