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的秋雨一連下了三天，青石板路被衝刷得油亮。齊瑞祥提著剛出鍋的醬鴨站在門口時，門內傳來棋子落盤的脆響。
他深吸一口氣，輕輕叩響門板，聲音在雨幕裡顯得格外清晰。
“進來吧。”楊斌的聲音從院裡傳來，聽不出情緒，卻比前幾日的冷硬柔和了許多。
齊瑞祥推門而入，楊小棠扶著腰跟在後麵，裙擺掃過門檻時帶起幾滴水珠。
楊斌正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擺棋，棋盤上的“楚河漢界”被雨水洇得發深，他抬頭瞥了眼齊瑞祥手裡的醬鴨，眉頭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麼。
“剛路過‘老周記’，看排隊的人多，就買了隻。”齊瑞祥將油紙包放在石桌上，醬色的油汁透過紙層滲出來，散著濃鬱的肉香，“您嘗嘗？”
楊斌拈著棋子的手頓了頓，視線落在棋盤上的“馬”字上，聲音悶悶的：“放那兒吧。”
齊瑞祥拉過一把藤椅讓楊小棠坐下，自己則搬了張小板凳坐在對麵，伸手想幫著擺棋，卻被楊斌用棋子敲了手背：“觀棋不語，懂不懂規矩？”
“爸！”楊小棠嗔怪地看了父親一眼，手卻輕輕覆在齊瑞祥的手背上，指尖的溫度帶著安撫的意味。
齊瑞祥笑了笑，沒再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楊斌獨自推演棋局。
雨絲順著葡萄藤的縫隙落下來，打在石桌上濺起細小的水花，楊小棠偶爾低聲和齊瑞祥說句話，話題無非是孩子今天踢了幾下，產檢時醫生說了些什麼，瑣碎的話語混著雨聲，竟讓這冷清的四合院有了幾分暖意。
這樣的場景在半個月前還像天方夜譚。那時齊瑞祥提著雞湯站在門口，楊斌連門都不讓進，隔著門板罵他“不知廉恥”；
後來他每天雷打不動地來公園“偶遇”，陪楊斌蹲在花壇邊看老大爺打太極，聽他罵街似的點評時事，才慢慢能說上幾句話；
直到上周，楊斌下棋時少了個“炮”，齊瑞祥從口袋裡摸出顆用硬紙殼剪的棋子遞過去，老頭愣了愣，竟沒再把他趕跑。
“小棠想吃酸的了？”楊斌突然落下一子，將齊瑞祥的思緒拉回來。石桌上的醬鴨沒動，旁邊的酸梅湯卻見了底，那是齊瑞祥特意繞路去城南買的，據說對孕吐管用。
楊小棠摸了摸肚子，臉上泛起紅暈：“嗯，最近總想吃點酸的。”
“樓下王嬸醃的酸豆角不錯，回頭讓她給你裝一壇。”楊斌的目光落在女兒隆起的小腹上，語氣軟了幾分，“少喝點外麵的酸梅湯，添加劑多。”
齊瑞祥連忙接話：“我已經跟王嬸學了做法，回頭在家自己煮，用冰糖燉的，不添防腐劑。”
楊斌沒接話，隻是將棋盤上的棋子歸位，慢悠悠地說：“再下一盤？”
這句邀請像道暖流，瞬間淌過齊瑞祥的四肢百骸。他連忙點頭，指尖捏著棋子的力道都帶著小心翼翼的雀躍。
楊小棠靠在藤椅上看著他們，嘴角的笑意像雨後的陽光，溫柔得能化開院裡的積水。
晚飯時，四合院的飯桌第一次坐了三個人。楊斌喝了兩盅白酒，臉頰泛著紅，話也多了起來。
他說起楊小棠小時候偷爬樹摔破膝蓋，說起她第一次拿獎狀時非要貼在堂屋正中央，那些瑣碎的往事從他嘴裡說出來，竟帶著種難得的溫情。
“孩子的名字想了嗎？”楊斌突然放下酒杯，目光落在齊瑞祥身上。
齊瑞祥的心猛地一跳，放下筷子認真回答：“想了幾個，還沒定。要是女孩，就叫齊語棠，語是語言的語，棠是小棠的棠；要是男孩，就叫齊承宇，承前啟後的承，器宇軒昂的宇。”
楊小棠的眼睛亮了亮，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她知道“語棠”裡藏著她的名字，像顆被小心收藏的糖。
楊斌卻沒什麼表情，隻是夾了塊醬鴨慢慢嚼著：“太文縐縐了，不像過日子的名。”
齊瑞祥沒反駁，隻是笑了笑：“您要是有想法，我們聽您的。”
“我能有什麼想法。”楊斌放下筷子，起身往堂屋走，“我那屋有本康熙字典，你們自己翻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楊小棠才湊到齊瑞祥耳邊，聲音裡帶著抑製不住的喜悅：“我爸他……好像不那麼討厭你了。”
齊瑞祥握住她的手，指尖輕輕摩挲著她腕間的玉鐲——那是他前幾天陪她去挑的，說給孩子求個平安。“會越來越好的。”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篤定的力量。
夜裡躺在出租屋的床上，齊瑞祥看著身旁熟睡的楊小棠，手機屏幕還亮著。
那是她把聊天框當成了自己的樹洞。“等孩子生下來，就叫齊念”，那行字像顆種子，在他心裡悄悄發了芽。
念，念。思念的念，念安......平安的......安。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顧允希時的場景，他們在路上相撞，拿錯了手機，他想借助對方的勢力，對方想借助他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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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才知道她有個小名叫安安，他也就跟著她最親近的人一起叫她“安安”......
經過這些日子的陪伴他以為他能忘記，可剛才楊斌問起孩子名字的瞬間，“安安”這兩個字卻突然跳進腦海，清晰得像早就刻在那裡。
齊瑞祥關掉手機屏幕，黑暗中，他輕輕撫摸著楊小棠的小腹。
那裡有個小小的生命正在孕育，是他和眼前這個女人的未來。至於那個藏在“念安”裡的過去，就讓它永遠留在黑暗裡吧......
接下來的日子，四合院漸漸有了煙火氣。
齊瑞祥每天早上會提著新鮮的豆漿油條過來，楊小棠則陪著楊斌在院裡侍弄那些半死不活的花草，偶爾齊瑞祥會加入進來，三個人圍著花壇討論哪種肥料更管用，笑聲能傳到隔壁院。
楊斌開始讓齊瑞祥陪他去菜市場，老頭在前麵跟攤主討價還價，齊瑞祥就跟在後麵拎著大包小包，偶爾插句話幫腔，竟也有了幾分翁婿間的默契。
有次賣魚的老板笑著說“楊叔，您這女婿比親兒子還貼心”，楊斌嘴上罵著“彆瞎說”，嘴角卻偷偷翹了起來。
這天傍晚，齊瑞祥正在廚房給楊小棠燉酸梅湯，楊斌突然走進來，往灶台上放了個紅布包：“給孩子的。”
齊瑞祥打開一看，裡麵是對銀手鐲，刻著簡單的“平安”二字，樣式有些舊，卻擦得鋥亮。“這是……”
“我媽傳下來的，小棠小時候戴過。”楊斌背著手站在門口，看著窗外的葡萄藤，聲音悶悶的，“名字我想了個，叫齊念，你覺得怎麼樣？”
齊瑞祥的心臟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梅湯的酸甜味在喉嚨裡翻湧，竟讓他有些哽咽。“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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