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在記憶禁區裡觀看了片刻之後，暫時沒有發現這黑暗巨碑有什麼不對。
隻是這黑暗巨碑不時逸散出一股股凶煞的血氣，讓蘇離有些心悸。
蘇離靜靜的凝視著這黑暗巨碑，感應著上麵的那一股股血煞氣息，近乎於本能的抬手就想要卜卦。
不過，蘇離這動作衍化到了一半之後他停了下來。
隨後，他卜了一個半卦。
半卦的結果為坎。
坎為水。
這結果出來之前，蘇離其實就已經判斷，這必定是坎卦，結果果然是這個。
蘇離站立了片刻，神情平靜。
隨後，他在這裡盤坐了下來，並在此地開啟了冥想，運轉了塵寰之心功能。
這一次冥想，他幾乎刹那之間像是穿越時空，出現在了書中的世界一般。
或者說，那也並不是書中的世界，而是《皇極經世書》結合塵寰之心之後，對於眼前的黑暗血碑的一種推衍。
這並不是推衍，但是蘇離卜卦了半卦之後又開啟冥想，那麼，不是推衍也是推衍。
隻是，這就是一種無為而為的推衍罷了。
這一刻，蘇離出現在了一片廢墟之地。
廢墟是哪裡的廢墟，蘇離不認識。
但是這一片廢墟，依然讓他覺得很熟悉。
像是落霞荒山，像是殞寂古廟，也像是旌陽村的廢墟。
反正，無論是哪裡，這裡也已經成為了一片廢墟。
此時，天空之中還有著發光的太陽。
太陽的光芒並不濃烈，甚至還有些稀薄。
此時的時間，也已經是黃昏時分。
黃昏十分，陽光有些慘烈，沒有任何溫度，帶著一種像是會死人的時候出現的那種陰暗的陰森光芒。
泛黃的寒光，陰暗的環境，以及一種種滿目瘡痍的環境氣息，給人一種難以形容的難受感。
若說這世間還有什麼地方是歸墟，或許，這個地方就是歸墟。
蘇離呆立了片刻之後，暮色已經淒迷，眼前的一切更加的滿目瘡痍。
蘇離近乎於本能的拿出了造化筆，並打開了一本書。
一本同樣蒼古、古老而泛黃的古書。
古書的書頁也依然泛黃，但上麵卻晶瑩無暇，沒有瑕疵。
書是老舊的，但是內容層麵，卻蘊含著無儘的美好和靈性。
蘇離手持造化筆，沒有任何想法，但是造化筆卻主動的書寫下了一行文字——塵歸於塵，土歸於土。
人，總是會離開這個世界的。
所以，此時離開和往後離開，終究還是要離開。
當這一行文字書寫出來之後，蘇離忽然意識到，那似乎是曾經蘇太清不想決戰、決定自斬之後寫出的一行文字
或者是，抑或者不是。
蘇離寫下這一行文字之後，那一頁古書頁，立刻便自行的‘嘶啦’一聲，撕了下來。
這一頁書頁飄飛於虛空之中，很快就‘嘩嘩’的燃燒了起來。
冥紙飛天而起，帶著血色的火焰，在天空飛舞著。
冥灰卻不時從冥紙上掉落而下。
蘇離伸手接過一縷灰，這一縷灰，卻已經逐漸凝聚成了塵。
“如果連塵都不在了，那這世間的一切，也都再與我無關了所以，不能忘塵嗎”
“一個人的存在，到最終的死亡，是當這時間最後一個記得他存在的人忘記了他，那麼他就真的永遠也不存在了。”
“蘇忘塵，你又做了什麼，又遭遇到了致命危機了”
“還是說，我乾掉了席太尚，斬殺了秦太初之後，直接斷了你的計劃”
蘇離喃喃。
在這一片廢墟之中，蘇離不斷的向前穿行著。
很快，他穿過了廢墟，來到了一片並不大的河流旁。
河水一片漆黑色。
這裡不是黑水，而是河水很幽深很寒冷，所以在慘烈的暮色下，看起來非常的黑。
有些東西，隻是看起來黑而已，真正的仔細觀看，其實還是非常清澈的。
就比如說，眼前這一條小小的河流。
蘇離走近這條河流，隨後他下意識的看向了河流中。
河水並不黑。
非但不黑，還非常的清澈。
清澈得，其中都可以倒影出他的身影。
但是，當蘇離看到這一道身影的時候，忽然之間，呼吸凝滯了。
因為，他看到這清澈的河水之中倒映出了一個人。
一個他無比熟悉的人，以及，一柄無比陰冷、罪惡的劍。
人是他無比熟悉的那個人。
劍也是他無比熟悉的那柄劍。
事實上，當他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他便已經本能的屏住了呼吸，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無法控製他的心跳加速。
蘇離凝神屏息，他的呼吸和心跳，在很短暫的時間內，陷入了停止的狀態。
可是，此時那個人，卻忽然伸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塵弟，你怎麼來了這裡”
那聲音也一如既往的熟悉。
蘇離沒有回頭。
因為他擔心他若是回頭，就會被一劍砍掉腦袋。
在這廢墟裡，在《皇極經世書》中，他被砍掉腦袋的話，未必會死。
但是，卻很有可能會被困在書中。
蘇離依然凝視著清澈的河水。
從清澈的河水河麵，他看到了那個人的臉上，戴著一張麵具。
一張染血的骷髏鬼臉麵具。
但是，他並不是蘇忘塵，而是蘇葉。
是的，他是蘇葉。
在這樣的一個時間點，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他見到了蘇葉。
這裡是哪裡
今夕是何夕
蘇離都不知道。
因為記憶禁區第十層的時間斷層點到底通往哪裡，他根本不知道。
而在這裡，他調取不了係統，也查看不了時間。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巨大的謎團。
“許是想來，就來了這裡吧。”
蘇離輕聲道。
蘇葉輕歎一聲道：“想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可是不想來的，卻終究也不能來，這其實一點兒都不矛盾。”
蘇離道：“怎麼變成這樣了呢”
蘇葉道：“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做，我不去做，難道，讓師尊去做嗎”
蘇離保持沉默，不再回答。
蘇葉道：“一個孤獨的人，一柄罪惡的劍，罪月幽魂劍存在的本意，大抵上便是如此吧。”
蘇離道：“其實，你一點兒都不孤獨，因為我一直與你同在。”
蘇葉道：“不，我一直都並不存在，隻是因為一些因果需要我存在，我才存在了。塵弟，這個地方以後若非必要，都不要來了。”
蘇離道：“好。”
蘇葉道：“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
蘇離聞言，呼吸微微凝滯，沒有開口回應。
蘇葉抬手，彙聚出兩隻酒壺，並對著河水一吸。
頓時，兩隻黝黑色的、蘊含著點滴詭異綠光的酒壺立刻逸散出了一股股凶煞、陰厲的寒氣。
寒氣四溢，不時從這酒壺裡噴出。
這時候，蘇葉提著酒壺，並遞了一壺酒過來，道：“來，咱們兄弟這最後的一杯酒，乾了吧。”
蘇離想要拒絕，可是他發現，他竟是主動的接過了那壺酒。
這時候，蘇離才發現，這時候的他還不是他。
或者說，這種說法有些奇怪，但是這時候的他其實是‘蘇忘塵’，而不是蘇離。
而蘇葉，顯然是和蘇忘塵的關係極好的。
蘇葉拿著酒壺，沒有喝酒，而是看著天空中的暮色，道：“塵弟，多少年了。”
蘇離輕歎了一聲，依然沒有開口。
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而且，他現在的這種狀態，像是忽然回到了過去或者是未來的他自己身上，這太奇怪了。
他像是可以控製他自己做一係列事情，又像是不能控製。
或者說，隻要是不影響某種‘軌跡’的事情，他都可以做，但是影響某種‘軌跡’的事情，他就沒法去做了。
“塵弟，足夠的智慧，其實並不能真正的解決問題。就像是你自己強行的前往忘塵寰進行交易一樣。
你覺得，能做的交易，能出賣的自己，最終會是什麼
是的，現在的你或許真的已經舉世無敵一般的聰明，卻沒有想過，這般下去你的未來又在哪裡
更遑論，你因為智力超出了你所承受的極限，時時刻刻處時間混亂的狀態。
可能現在的你是過去的你，抑或者是將來的你都難說。”
蘇葉說著，又長歎了一聲。
接著，他仰頭將那一壺酒水全部的倒進了口中。
那酒水清冽而寒意十足，但是被蘇葉喝下之後，仿佛喝下了一團火一樣，他整個人都燒成了血色。
蘇離甚至通過河水，能看到蘇葉的體內五臟六腑都在被烈火焚燒。
蘇離沒有說話，他也沒有控製他自己的行動，但是他卻還在本能的提起酒壺，仰頭將酒水全部喝了下去。
那酒水，清冽而寒冷刺骨，喝下之後，蘇離看到了河水裡的他自己，五臟六腑也都同樣在被烈火焚燒。
那是一種痛苦到極致卻又無比瘋狂、爽快的感覺。
癲狂而又自虐。
蘇離忽然明白到，人生有一種狀態，那就是在極致的痛苦之中尋求極致的快樂。
有時候，快樂總是短暫的，就像是酒水對於痛苦的麻醉。
就像是……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蘇離依然保持著冷靜。
這時候，蘇葉忽然道：“把酒問青天，卻不會再問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蘇離還沒有想明白，他便已經開口回應道：“高處不勝寒。”
蘇葉道：“你恢複了。”
蘇離道：“明月幾時有我心中的明月已經沒有了，所以，作為兄弟，這杯酒我喝了之後，從今往後，我們之間的所有因果，便從此一刀兩斷。”
蘇葉道：“刀是什麼樣的刀。”
蘇離道：“殺人不見血的刀，天涯明月刀。”
蘇葉道：“天涯是什麼樣的天涯”
蘇離道：“天涯是斷腸人的天涯，也是古天琊。”
蘇葉道：“明月又是什麼樣的明月”
蘇離道：“明月是明月幾時有的明月，也是諸葛嘉月的月。”
蘇葉道：“一刀兩斷可以，我殺掉古天琊和諸葛嘉月就好。”
蘇離道：“可以，反正總是要死的。”
蘇葉道：“這裡是我的守護之地，你回去吧。”
蘇離道；“不，我來送你下黃泉。”
蘇葉道：“一定要如此嗎”
蘇離道：“一定要如此。”
蘇葉道：“那你看看，河底裡，她們都在看著你。”
蘇離道：“我不需要看，而哪怕是看到，我也不會在乎。”
蘇葉道：“你一定會在乎，因為你的明月還在。”
蘇離道：“她在哪裡”
蘇葉道：“她在你的記憶禁區裡，她在你的回憶裡。你還沒有忘記她，那麼她就還活著。”
蘇離沉吟半晌後，緩緩道：“活在過去，活在回憶裡，那本身就是已經沒有了。這片天地的規則表明，被殺穿之後，就徹底的湮滅了。”
蘇葉道：“你蘇忘塵，什麼時候遵循過這一方天地的規則了這世間的規則，難道不是一直是由你來定製的嗎存不存在，也在你一念之間。”
蘇離道：“話雖如此，但我做不到。”
蘇葉道：“不是做不到，而是在逃避，都說忘塵無情，忘塵入魔，忘塵是這世間最大的魔。可我知道，那隻魔也是我弟弟，也是我親人，也是——有感情的。”
蘇離道：“你感動不了我，我是一定會對你出手的。”
蘇葉道：“師尊給予了我這柄劍，我一直不知道原因。如今我知道了，他希望我渡一個人脫離苦海。
黃泉不是泉，苦海也不是海。”
蘇葉說著，他抬手一丟，將酒壺丟向了遠方，語氣豪邁不羈的道：“太初有道，萬道歸一。忘塵，無論彆人怎麼看你，父親，母親，我蘇葉，你妹妹蘇荷都從來沒有責怪過你。
同樣的，雨兮、魅兒她們也從來沒有背叛過你。
在我們心中，你，始終是獨樹一幟的天皇子，是我們歸墟盤古一族蘇家的真正領路人。
歸墟立皇族，這是天道之下，人族唯一的出路。
所以，我即便是真正的死穿了，又如何呢
這世間隻需要一個蘇忘塵，而不需要一個蘇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