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京城,春風裹挾著柳絮輕拂街巷,正是踏青遊水的好時節。畫舫在護城河上穿梭如織,平日裡想要預訂一艘,沒點人脈關係根本無從談起。程景浩對媳婦向來是說到做到,當日暮色剛染上天際,他便憑借著廣結的人脈,托人插隊訂下了一艘精致畫舫。那畫舫朱漆雕花,船舷綴著絹紗燈籠,在粼粼波光中更顯雅致,仿佛已在靜候佳人到來。
為了能陪媳婦一同出遊,程景浩不知從何處尋來一台木製輪椅。他的臉色略顯蒼白,說話時氣息微弱,時不時便捂住胸口,那是心臟帶來的疼痛。可即便如此,在天邊還掛著殘月、晨霧未散之時,他就已坐著輪椅,在酒樓後廚門口等候。
隨著一聲清脆的拍門聲,他將還在睡夢中的廚師們一一叫醒,眼神中滿是不容置疑的堅定,緊緊盯著廚房,督促著眾人將遊玩所需的吃食儘快做出來。
廚房裡很快響起了忙碌的聲響,案板上菜刀與鮮肉碰撞出噠噠聲,灶台上升騰起嫋嫋炊煙。廚師們不敢有絲毫懈怠,埋頭苦乾;寄住在酒樓外的小雜工聽到動靜,也睡眼惺忪地趕來幫忙,在廚房中穿梭著傳遞食材。
石掌櫃年事已高,被這嘈雜聲驚醒後,趕忙起身查看情況。他睡眼朦朧地走到廚房,看著眼前熱火朝天的景象,不禁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愕。“東家,這還沒開市,就有人訂餐了嗎?”石掌櫃一邊在廚房前後踱步查看,一邊開口詢問。此時,昨晚備好的食材,還有蘇民強天不亮就從農莊拉來的新鮮蔬菜、瓜果、肉雞等,都被搬上了案板,派上了用場。可他絞儘腦汁,也想不起來今日有如此大的訂單。
“沒有,是我今天要用的。你待會算一下費用,該記賬就記賬,該收銀就收銀。”程景浩有些不解地看向石掌櫃,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吩咐使用的食材中,有些是需要提前醃製調味的,便又補充道,“有些菜沒了,直接估清就行。”
石掌櫃麵露難色,賠笑著說道:“可是等一下早市就開始了,這灶台都沒一個空出來。”
程景浩沉思片刻,隨即決斷道:“那今天就在門口貼張紙,就說東主有喜,早市不開。”
“啊?可、可昨天就有人訂了早市的房間了。”石掌櫃滿臉焦急,聲音都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
“這簡單,給他們備好茶水,想吃什麼就讓夥計拿銀兩去集市買。”程景浩語氣堅決,在他心中,自家媳婦難得來京城一趟,這可比生意重要得多。生意可以慢慢做,他從不擔心少賺那點銀兩。
稍作停頓,程景浩又想到後續安排,說道:“對了,這半個月你把早市停了,不接受預訂。要是有人預訂,隻提供茶水、花生之類的,點心、包子、粥這些一概沒有。”他想著,明後天還沒想好帶媳婦去哪裡遊玩,但飲食方麵得先安排妥當。一想起自己昏迷那幾天,媳婦都沒吃頓飽飯,他的心就像被揪住一般疼。
石掌櫃一聽,隻覺頭大如鬥。“這、這不好做啊!”程郭酒樓如今在京城早已站穩腳跟,生意火爆異常,平日裡官兵、流氓都不敢上門惹事。可這一下子半個月不做早市,他這個掌櫃肯定要被客人罵慘了。
“得罪人的事咱們酒樓還少嗎?那些罵得最凶的書生秀才不都不來了,人少了你這掌櫃不就沒那麼忙,反正月薪不會少你的。”程景浩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石掌櫃彆再囉嗦,趕緊去做事。
然而,他這個做老板願意如此,陸永怡卻不樂意了。大清早,她被廚房裡切菜燒火的嘈雜聲吵醒,滿心煩躁地出來查看情況。沒想到,竟聽到了程景浩和石掌櫃的這番對話。在她看來,酒樓日進鬥金,這半個月不做早市,得損失多少銀子啊!這樣一來,分給蘇民強的分成也會變少,那自己能花的錢不就少了,這怎麼行?
陸永怡火急火燎地從廂房裡衝出來,手指著程景浩,怒聲說道:“你是不是病得不輕?現在酒樓生意這麼好,說不做早市就不做早市,再好的名譽遲早都會被你敗光。不就是分個灶台出來,再讓人多搭幾個不就行了!”
程景浩眯起眼睛,冷笑一聲,眼神中滿是寒意:“我好像還沒找你算賬呢!先不說我不在的時候,你把公主府裡的婆子嬤嬤請到酒樓裡,把酒樓攪得雞飛狗跳,那賬本上書生以畫以字抵賬又是怎麼回事?”
“那你昨天不是讓人把銀兩追回來了嗎?不還的也讓官府捉了啊?”陸永怡眼神閃爍,語氣有些心虛,雙腳還不自覺地往後挪動。
“若那銀兩追不回來,你覺得我現在還有閒情跟你說笑?”程景浩語氣冰冷,他可不像蘇民強那般事事順著她,也不會像石掌櫃那樣看在她公主的份上處處忍讓。
就在陸永怡退到快要躲進廂房時,程景浩低著頭,擺弄著手指,低聲說道:“我今天租了個畫舫。”
“畫舫?”陸永怡眼睛瞬間發亮,幾步又跑回到程景浩麵前,滿臉驚喜,“這個月份,彆說是大臣,就算是皇宮貴族,租畫舫都得排好久的隊。”
“認識人就行了,這對我來說有什麼難的,反正不用花錢。”程景浩白了她一眼,接著說,“我已經叫上蘇大娘和民強了,至於你,我看你現在挺忙的,就不帶你了。”
“這怎麼行?程景浩,我告訴你,一碼事歸一碼。我承認在酒樓裡用書畫抵賬做得不對,可我也有功勞啊,在其他方麵幫酒樓解決了很多問題,連石掌櫃都誇我。而且有我在酒樓坐鎮,那些達官貴人都不敢來找麻煩。”陸永怡急得直跺腳,大聲辯解道。
“大清早的,我真不想跟你吵。”程景浩揉了揉太陽穴,一想到她惹出的那些爛攤子,隻覺頭疼欲裂,“今兒你不能去,先把自己的爛攤子收拾好。”
“你昨天不是已經處理好了嗎?我這幾天都沒臉在酒樓待著了。”陸永怡小聲嘟囔著,那些被她免了單,又被程景浩追討銀兩的公子哥兒、皇親國戚,肯定會找機會嘲諷她,她正打算回公主府躲幾天呢。
“是你自己的事。我問你,是不是真打算跟蘇民強走下去,讓他娶你?”程景浩打斷她的話,直言不諱,“從城外跟到京城,什麼事都做了,彆到時候肚子大了還沒嫁出去。”
這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得陸永怡愣在原地,還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她急忙向程景浩擺手,示意讓自己緩口氣。
“你那些破事我本不想管,可蘇民強喜歡你,蘇大娘也挺喜歡你,我才幫你一把。”程景浩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眼神中沒有一絲溫度,“大皇子被貶為庶民,二、三、四皇子要不死了,要不成了廢人,現在朝中、京中權貴亂成一團,正好沒人會管你的事。不要說我不給你出主意,可你那些金銀珠寶都在皇宮裡入了冊,這些年你轉贈給書生才子、官家公子、大街小巷的人,甚至還有象姑館。現在要是公主府傳出遭賊,把冊子上沒有記錄的報給官府,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東西就能物歸原主。所以我說,你現在沒那個閒工夫遊山玩水。”
程景浩心裡清楚,如今蘇大娘母子手裡的錢財,足夠娶十個公主進門,可這位堂堂公主,卻拿不出像樣的嫁妝,實在說不過去。
“這怎麼行?”陸永怡心虛地說道,那些金銀珠寶,可都是她占了人家便宜後,用來補償的。
“男人三妻四妾叫風流,女人腳踏幾條船叫賤婦。你覺得這些年送出去的金銀珠寶,那些人會主動還你嗎?他們背後會誇你是好公主、好女人嗎?你為什麼覺得把東西要回來是恥辱?東西都被用了這麼久,他們都賺了。而且你報官說被偷,往後誰還能拿你送東西的事說三道四?做人,尤其是女人,彆隻圖一時痛快,以後有你哭的時候。想想你以後的子女,要是有人拿著你送的東西,說那是你以前的相好……”程景浩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該說的法子都已經說了,至於陸永怡聽不聽,做不做,他也無能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