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清晨,青雲鎮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霧氣之中,寒氣凜冽。程郭府內,青石小徑覆著薄霜,在微弱的晨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梁大娘佝僂著背,雙手緊緊捧著木盤子,盤裡裝著剛洗淨的衣裳。她身上的粗布裙擺掃過回廊上的露水,每走一步,都能聽見布料與地麵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
經過區子謙的房間時,雕花木門半掩著,一股濃烈的酒氣混著檀木腐朽味,如同一把生鏽的鈍刀,直直戳向梁大娘的鼻腔。
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房內瞥去。隻見床上橫躺著一個怪人,那人頭頂半邊剃得發青,泛著冷光,另一半長發卻胡亂綰成道士髻,幾縷發絲垂落下來,遮住了部分臉龐。身上的絳紫色道袍早已沾滿酒漬油漬,汙得幾乎看不出本來顏色,褶皺間還沾著些許草屑。
此刻,他半張臉埋在枕頭裡,鼾聲如雷,震得窗欞都微微發顫,連房梁上的灰塵都被震落了些許。
“哎喲作孽!”梁大娘又驚又怒,手中的木盤子重重磕在欄杆上,裡頭的衣裳差點掉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這聲響驚飛了廊下歇腳的麻雀,鳥兒撲棱棱地展翅飛向天空。
她扯著嗓子罵開,粗糲的嗓音在寂靜的院落裡格外刺耳:“什麼出家人道士,這爛在地裡的臭貨!承了主人家的恩教小孩,也不好好教小孩,趁主人家不在就在這裡好吃懶做,小心主人家回來剝了你的皮!”她一邊罵,唾沫星子一邊飛濺,可房裡的鼾聲不僅沒有減弱,竟還拔高了幾分。這一下,梁大娘更是氣得滿臉通紅,她抬起腳,用鞋底狠狠碾著青磚,仿佛那青磚就是房裡那不成器的道士。
在庭園裡修剪著花枝的柳仲山聽到動靜,手持竹剪直起腰。他戴著的老花鏡滑到鼻尖,眯著眼睛朝這邊張望。“彆氣著自己了。”他好言勸道,聲音裡帶著幾分無奈和關切。然而,他的勸慰聲還未落,就被梁大娘連珠炮似的抱怨淹沒。
晨光穿過梁大娘氣得通紅的臉龐,映得她鬢角的白發根根如霜。她胸脯劇烈起伏著,大聲說道:“看著這人我能不氣嗎?這芙蘭前腳才走,這妖道僧就現鬼樣!整天什麼都不乾,除了吃飯睡覺就喝酒,哪還有來時師傅教學的樣子。”
說到這裡,她突然壓低聲音,布滿老繭的手指攥緊衣襟,眼神中滿是懷疑:“不行,我得過去找柳金月要一下地窖的鑰匙。我總覺得他的酒來路不明。”
柳仲山慌忙阻攔,他放下手中的竹剪,快步走過來:“你跟金月不是去過地窖點過幾趟酒了嗎?那些酒桶都對得上,怎麼還進去呢?那裡味道可不好。”
梁大娘卻猛地把木盆摜在石桌上,驚得幾隻螞蟻四散奔逃。她瞪大眼睛,提高嗓門說道:“這裡方圓十裡不是荒山就是野嶺,哪有程景浩從京城拉回來的那些酒好啊?定是這妖僧道人偷地窖裡的酒。”她越說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可苦於找不到證據,急得直跺腳。
柳仲山歎了口氣,耐心勸道:“你彆瞎折騰了,一桶酒二十八斤重,你一個人抬不起來,可彆把腰給閃了。要麼你等晚一點馬小強回來,你再跟他一起去,重新稱一稱重量就好了嘛。”梁大娘卻不以為然:“你說,該不會是他把酒喝了,然後往酒裡灌水了吧?”柳仲山搖搖頭:“你就彆多心了,要是這樣灌水,那豈不是把酒給浪費了嗎?”
然而,梁大娘心中的疑慮始終無法消除。終於,暮色初臨時,她迫不及待地把柳仲山和馬小強拉到地窖裡。地窖的門一打開,一股黴味混著酒香撲麵而來,讓人忍不住皺起鼻子。馬小強壯著膽子,率先走進地窖,舉起火把照亮四周。昏黃的火光搖曳著,映得牆壁上的陰影忽明忽暗,顯得格外陰森。
馬小強搬動二十八斤重的酒桶時,木桶與地麵摩擦出“吱呀”聲響,在寂靜的地窖裡回蕩,仿佛是某種古老的歎息。梁大娘緊緊舉著賬本,手微微發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馬小強的動作。當秤砣穩穩墜在刻度上,顯示的數字與賬本上的重量分毫不差時,她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她喃喃自語道:“這怎麼可能?難道真是我想錯了?”可她心中的直覺卻告訴她,事情絕沒有這麼簡單。
而在暗處,貞德道人倚著廊柱,宛如一尊陰森的雕像。他那枯黃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腰間的酒葫蘆,葫蘆表麵的紋路仿佛都被他摸得更加深邃。月光緩緩爬上他溝壑縱橫的臉,將他的笑容切割得陰森可怖。他渾濁的眼珠映著地窖透出的火光,像兩團跳動的鬼火,仿佛能看穿一切秘密。夜風掠過他袖中暗藏的符咒,發出細碎的沙沙聲,仿佛有無數陰魂在暗處竊笑。那些對得上的重量、查不出的痕跡,在他眼中,不過是指尖翻弄的戲法。他心中暗自得意,嘴角的笑容愈發扭曲,一場更大的陰謀,或許正在他心中悄然醞釀,而程國府的眾人,卻還蒙在鼓裡。
日子一天天過去,程郭府表麵上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梁大娘雖然暫時沒有找到證據,但她依舊沒有放棄對貞德道人的懷疑,時常暗中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而貞德道人卻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依舊我行我素,每日喝酒睡覺,隻是在沒人注意的時候,他眼中總會閃過一絲陰鷙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