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多賊匪在上津縣南約二十裡外的一座村莊裡宿營過夜,這是一座百餘戶人家的大村,但村裡的人早已遷走,整個村子內空空蕩蕩,沒有人煙,賊匪們將村莊翻了個底朝天,隻找到一堆毫無作用的破爛家具和一些醃菜乾蘿卜,又抓到了幾條細犬。
沒有糧食補充,過了今晚糧食便已斷絕,斷糧加上走投無路的絕望,賊匪們怨聲載道,軍心騷動,天黑後便開始出現了逃亡潮。
王乞驢也知道軍心動搖,為了防止士兵逃亡,他派出數百名心腹,在村子的三條出村道路上設卡封鎖,但依舊沒有作用,逃兵根本就不走村路,他們脫去衣甲,丟掉兵器,翻過小院圍牆便逃進了附近的樹林之中。
在一間簡陋的小屋裡,王乞驢正坐在案邊苦苦思索,往西沿著漢水走五十裡便是金州的洵陽縣,但那裡完全是陌生之地,又是出了名的民風彪悍,不由得讓王乞驢生起了猶豫。
就在這時,門“砰”地一聲被重重推開!
王乞驢愕然回頭,隻見三名均州將領滿臉怒氣地站在門口,幾名在門外站崗的親兵顯然拉不住他們,有些驚慌失措。
王乞驢擺擺手,讓幾名親兵退下,三名將領走進房間冷冷道:“外麵的弟兄們在瘋狂逃走,王頭領還有心情在屋裡獨坐?”
王乞驢半晌道:“我知道軍心不穩,所以我安排了三百名兄弟封鎖了三條出村的道路......”
“有用麼?逃亡士兵根本就不走村道,直接翻牆就可以進入村外樹林,王頭領還自以為能有效控製住逃兵?”
“那該怎麼辦?”
王乞驢忍不住大吼起來:“糧食已經斷絕,明天早上大軍吃什麼?難道要我殺人,讓兄弟們吃人肉?你們就隻會抱怨,隻會冷嘲熱諷,能拿出有用的辦法嗎?”
一名均州將領滿臉通紅,直著脖子也怒吼道:“我錫義山早有軍紀,從不會因為斷糧就隨意逃跑,隻會眾誌成城,哪怕去打獵、捕魚,甚至剝樹皮、挖野菜都可以,但你王頭領卻縱兵搶掠,直接毀掉了軍紀,沒有了軍紀約束,你還指望他們有一戰之力嗎?”
王乞驢歇斯底裡地大吼:“我等本來就是亂匪,不是官兵!彆拿什麼規矩來壓人,有酒有肉就聚義,沒有了大家就散夥,你們看不慣就彆當什麼好漢!”
三位將領雙目儘赤,絕望地盯了王乞驢半晌,忽然轉身大步流星走了。
王乞驢望著他們的背影遠去,恨得咬牙切齒又暗自後悔不已,早知道今日何必背棄範褒,這幫被單安調教過的均州將領更非自己的同路人,他們皆是與單安一般,曾經在官府做過事,並沒有出身貧苦的王乞驢那骨子裡的匪性,走到絕路時,他們還在妄想用所謂的軍紀來解決問題。
這時,一名親兵跑來向他報告,“不好了,幾位統領騎馬走了,大家都不敢阻攔!”
王乞驢重重哼了一聲:“他們要走就走!不要管了,傳令所有弟兄立刻集結。”
賊匪們稀稀拉拉地集結在村東頭的空地上,這裡是此處村莊裡春社時集會的場所,不遠處有一座快要倒塌的土地廟。
王乞驢站在高處,默默地等待著眾人集結,足足等了一刻鐘時間,最後十幾名賊匪才從村裡跑出來,隻剩下一千八百餘人了,宿營才一個時辰,便逃走三四百人,恐怕到天亮時,軍隊最多就隻剩下千餘人了。
賊匪們亂哄哄地擠在一起,大家伸長了脖子,等著主將訓話。
王乞驢心中歎息一聲,緩緩對眾人道:“事到如今,我不想否認了,我們的戰力已經喪失,一旦官軍全麵攻擊,我們將會被屠殺殆儘,所以我有些話要明著告訴大家了,錫義山不會前來救援,就算轉道去金州,也隻能倚靠我們自己來逃生。
金州必定有廂軍在等著我們,而我們身後十裡外,至少有數千官軍像狼一樣地跟隨著我們,隨時會將我們獵殺,可我們已經沒有糧食了,明日一早大家就得餓肚子,我也不知道前麵能不能搶到糧食,或者也有官軍就在前麵等著我們......”
王乞驢已經陷入了絕望,他強忍恐慌繼續道:“我們已然走投無路,現在給弟兄們一個選擇,如果想離去,想自行逃生,我不會阻攔,如果想繼續跟隨我,我也隻能儘力帶你們突圍逃生,看看一路能不能掠得糧食,你們自行選擇罷!半個時辰後就出發。”
沉默良久,“當啷”一聲,有人放下兵器轉身離開隊伍走了,緊接著更多的賊匪們開始默默放下兵器,三三兩兩結伴離去。
王乞驢也不阻攔,平靜地等待眾人的選擇,幾名統領早就走了,賊匪們早已丟了約束,再也沒有什麼留戀,走的人越來越多,大約一刻鐘後,隊伍裡隻剩下兩百餘人,都是最初在錫義山跟隨王乞驢的嘍囉們,王乞驢忍不住長歎一聲,抱拳對眾人道:“我王乞驢對不起諸位!”
“王頭領快彆說這話了,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大不了我們自個兒上山為王,過逍遙快活日子去!”
眾人一起大喊:“頭領,咱們走!”
王乞驢點點頭,握緊拳頭道:“既然諸位兄弟都這樣想,那收拾好家夥,我們想辦法去金州占山為王去!”
此時王乞驢也豁出去了,既然單安不給他活路,不妨索性就脫離出來,自己去金州求個活路。
......
燕通率領的兵馬此刻就在三裡之外的樹林內,士兵們沒有休息,而是保持著作戰狀態,騎馬執矛,嚴陣以待,步兵們也已分派出去,分布在各個路口,負責絞殺逃亡的賊匪。
燕通麵無表情,冷冷地注視著遠處黑黝黝的村子,他已經知道賊匪軍中出現了大量逃亡,軍心已徹底崩潰,即將滅亡了。
這時,一名士兵飛奔而至,躬身道:“啟稟指揮使,我們抓住了三名賊匪副將!”
燕通一回頭,隻見三名賊匪大漢被士兵們推了上來,後麵有人牽著他們的馬匹,拿著他們的兵器,這三人被埋伏在外圍的西軍士兵直接用拖網抓住。
這三人倒有些骨氣,扭過臉去一言不發,燕通默默看了他們片刻,令左右道:“全部就地斬殺!”
遠處馬蹄聲響起,一名騎兵探子疾奔而至:“指揮使,村裡剩下的賊匪撤了!看樣子是往西邊去了!”
“有多少人?”
“大概兩百餘人!”
絕殺的一刻終於到來了,燕通當即喝令道:“追上敵軍,格殺無論,得賊匪主將人頭者,記大功,賞錢五十貫!”
騎兵們驟然發動了,他們疾衝上官道,如風馳電掣般向村子裡殺去,往西再走五十裡就是金州地界了,他們必須要在商州境內全殲這些窮途末路的賊匪。
奔出不到十裡,一名都頭率先發現前方賊匪的身影,他大喊道:“就在前麵,弟兄們,跟我殺上去!”
百步外,走投無路的王乞驢和兩百名手下張弓搭箭,王乞驢驚恐地大喊一聲,他們射出了最後一輪箭,絕望地看著上千騎兵向他們席卷殺來......
熙寧元年九月下旬,曆時不到一月,轟動商州的五六千賊匪徹底土崩瓦解,王乞驢死在西軍騎兵的亂陣中,範褒及心腹三人下落不明,至此,商州全境恢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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