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象中的疾風驟雨,唯有滿堂的鴉雀無聲。
當瞧見竹山知縣吳通一言不發地離開,獨留下滿身大汗的趙清在原地氣急敗壞時,昨夜布置並親身參與一係列戲碼的張辰終於徹底露出了疲憊,如釋重負地仰倒在案前,近日縈繞在眾人心頭難消的這起命案,終於要迎來最後的關鍵時刻。
不消三日,此案峰回路轉,已是柳暗花明。陳家的侍女翠兒此時已被扣在縣衙,依照宋律,人證物證俱在,破案隻在頃刻間,關鍵隻在於抉擇。
在陳恪之死這盤危機四伏的棋局裡,孟子臨、王祿、趙清幾位親民官各有棋路相互角逐,劉鴻、張辰等一眾小卒從旁輔之,但他們卻已走完了自己的一步,隻待竹山縣的主官吳通最後落子。
“一邊是三朝老臣,一邊是開國勳貴,真難選啊!”張辰心中暗暗想著,按照後世的一句話來說,現在比賽的壓力已經來到了吳通這邊!
但吳通又有的選麼?
正如王祿所言,大宋自有國法,而“刑不上大夫”的潛規則保護的又隻是男性,縱使吳通徹夜抓耳撓腮,石氏謀害親夫的罪名大抵是逃不過去了,但這同樣也在是往自己身上捅刀子。
本想著借此案作為引路石,一可結交陳公弼補充自己的官場人脈,二可通過石氏搭上東京城的勳貴之門,三還可為自己塑造果決善斷的官聲。
吳通萬萬沒想到,自己一石n鳥的完美構想,最後這枚石子兒打出去,最後反過來卻打了自己的鳥,而這痛感還將持續很久。
縱使這起命案最後還是經由己手告破,從而證明自己這名知縣還算稱職,縱使可以把錯拿案犯歸結於蛇蠍婦人石氏的偽證,從而洗去自己抓良冒功的嫌疑。
但在名聲重於一切的大宋官場中,吳通明白,東京城裡的審官院以後怕是要在自己的陳簿上畫個叉了......
這一日過得似乎要比往常要慢了些,從上午等到下午接近日落時分,始終不見吳知縣派人出來傳信。
縣丞司廳、縣尉司廳各懷鬼胎,不斷遣人打探消息,卻一一被主簿趙清拒之門外,道是縣尊老爺身子不適在後宅歇息,有事明日再說。“拖”字訣,是自古以來官員的老毛病了。
吳通陷入了莫大的煎熬,與此同時,等候在竹山官驛外的一幫人亦是如此。
縣衙的公人們今日那是反常的勤快,日出時分便已開了大門候著,當陳家侍女翠兒鬼鬼祟祟的身影前腳一出現,全副武裝的馬武便帶著一幫好手後腳便與之錯身而過,一路向南而去。
竹山小縣,官驛向來清冷。
估摸著這大半年來,便隻接待過陳恪一家子,而自從出了命案後更是不受人待見,導致許多百姓路過此處都繞著走,估計是覺得這官驛選址風水不好,否則怎會難得來了個官人,還把命丟了。
不過這倒也給馬武今日的工作省了不少氣力,麾下十八名弓手及五十名鄉勇不費吹灰之力,便把整座畝地有餘的官驛結結實實地圍了起來,在這過程中無一過路百姓前來看戲,完全不用裝出凶神惡煞的樣子驅趕任何人。
做完準備工作,眾人隻待縣衙簽押便可拿人,卻不料這一等就是半日。
向來老實巴交的鄉勇們倒是不敢有怨言,但這幫養尊處優的弓手卻有人開始抱怨了,畢竟日頭西沉,馬上就快到逛酒肆勾欄的好時候了,誰還想繼續上班?
眼見眾人蠢蠢欲動,馬武心裡焦急不已,卻也隻能一邊罵人,一邊翹首望著南邊街頭,盼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帶著簽押趕來救場。
“張三郎,再給你半個時辰,否則老子也挨不住了!”
......
“老爺,還請速速做出決斷罷!”
趙清苦著臉勸說道:“咱們這回算是著了道了,我已去刑房瞧過了,人證物證俱全,那石氏的罪名是決計洗不乾淨了!我朝的勳貴都是個空架子,得罪了便也得罪了,又有何妨?”
“可本官卻要被這空架子害死!”吳通重重歎了口氣,仍然緊閉雙眼,臉色在燭火的照耀下,憔悴得如同一張刀削過的黃紙。
“老爺,那陳家的侍女已經投了案,還請下令去官驛拿人,萬一跑了石氏,可就連亡羊補牢的機會都失去了啊!”趙清的嘴唇已經乾裂了幾道,似乎是急得上火了。
“跑?她石氏一個弱女子能跑到哪裡去?何況此時都不用本官打招呼,必有人已經把官驛圍了罷!”吳通搖頭苦笑道。
隻見趙清咽了咽口水,一邊給吳通添上茶水,一邊耐著性子說道:“既知如此,老爺何必再猶豫?樹已栽下,難道真要讓那孟子臨或是王祿攫了果子?
老爺,錯拿案犯那是受石氏蠱惑,又與老爺有何乾係?隻要拿住真凶,老爺仍然穩操勝券,再不濟也是將功贖罪,無功無過啊!”
隻見吳通聽他說到這裡,自嘲地搖了搖頭道:“功過?那是由東京城裡的大夫們說了算!可笑本官還以為縣衙儘皆庸碌功利之輩,定能將此案模糊了事,卻萬沒料到半路殺出一個孺子,一招便把本官逼到絕路!於事無補,於事無補啊!”
“那老爺待如何?老爺隻不惑之年,便就此甘心?”趙清感傷地問道。
“不甘心又能如何?是本官糊塗!竟被凶犯三言兩語蠱惑拿了良民,何況那人還冤死在了牢裡......”
說到此處,吳通猛然想起了什麼,一個鯉魚打挺直起身子來。
“去,快去!將癩三給本官拿下!”
“什麼?”趙清險些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老爺可是要拿林節級?他不是老爺如夫人的兄弟麼?”
“胡言亂語!”
但見吳通精神煥發起來,怒斥道:“本官堂堂一縣之尊,怎會與市井潑皮結親?當日隻是將人交與他好生訊問,又未曾定罪,是這無賴逾矩行事,竟私自拷打無辜良民,致其枉死,著實可惡!速速拿下重辦!口供今夜便要!”
“明、明白了!”吳通驟然發狠,惹得趙清心中驚詫,趕忙拱手點了點頭。
“慢著!”
吳通緩緩抿了口茶水,沉吟道:“再出一道簽押,石氏該捉拿歸案了!縣衙本自一體,兩位縣尉縣丞如此勞心,本官也得與他們方便不是?”
趙清忙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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