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鐘與張辰的祖父有些交情,於是臨走前不忘和張辰叮囑了一句:天色已晚莫往縣衙叩門,可在邸店歇息一宿,再往東走五十步便有一間邸店。
張辰對此沒有異議,縣衙畢竟乃是重地,入夜不好叨擾,萬一惹出誤會豈不自找麻煩。
而四舅劉鴻也未在信中說明住處,隻能明日再去縣衙詢問,眼下在邸店落腳一夜倒也落得舒坦。
邸店便是客棧,宋詩有雲“邸店如雲屯”,在這個繁榮的年代,邸店早已遍布大江南北,可見大宋旅店業的興旺。
張辰按著老鐘的指引一路尋去,心裡有些忐忑,倒不是因人生地不熟有些慌亂,而是不知物價如何,畢竟此行囊中羞澀,最後住店時掏出四十文時仍是有些肉疼,不過到底此行是來當差賺錢的,想想張辰也就釋懷了。
總算是安頓下來了,張辰到院中汲水處洗了洗臉腳後,便徑直回房躺臥在榻,什麼縣治風景統統不想去想,隻覺滿身疲倦。
這個年頭出行實在不易,何況那頭套車的倔驢一路上不安分,顛簸得張辰腰腿酸麻,縱使年輕力壯,也折騰得不輕,很快便墜入了夢鄉。
就這樣一夜無話,翌日天明,張辰起來穿衣洗漱,準備精神飽滿地前往竹山縣衙。
不料剛開門,卻見昨夜告彆的驢車主人老鐘竟然侯在門前,肩上還醒目地掛著一條破舊褪色的長褡褳,張辰未及多想,忙問道:“鐘伯,怎又折回來了?”
誰知老鐘竟一骨碌鑽了進來又反手把門掩上,隨後彎腰撫著雙膝喘了口氣。
“鐘伯,究竟有何急事,不妨直說,我得趕去縣衙了。”張辰上下打量了老鐘一番,見其神色頗為凝重。
“三郎......”
老鐘說著將肩上的褡褳解了下來,眉毛皺得宛如打了個死結,一邊將褡褳放在張辰腳邊,一邊略帶著哭腔說道:“三郎啊,我這裡頭有一貫錢都交與你!一會兒若尋著劉押司,可否托你求他將我那癡兒放出來!縣衙定是抓錯人了!”
褡褳墜地後發出沉重的悶響,張辰怔了怔,疑惑問道:“昨日進城時不是好好的麼?阿樹可是惹了什麼麻煩?”
老鐘沮喪地搖頭道:“天曉得!我等小民又豈敢在縣裡惹麻煩?昨夜我帶著阿樹住在城北的女媧廟裡,並沒去過彆處,豈料半夜卻有幾個公人忽然闖了進來,硬是將他帶走了!”
“鐘伯,你先彆急,可記得那些公人抓阿樹時說過什麼?”
“隻道是阿樹昨夜殺了人......”
“那個鐘伯,我恐怕幫不上什麼,我先行一步。”張辰拔腿便要走,敢問初來乍到誰敢自找麻煩,縣城這種地方水太深。
“阿樹昨夜就在我身旁,斷斷不是他啊!”
老鐘一聽立馬急了,死死地拽住張辰的手臂哀求道:“三郎!三郎!看咱們兩家相善的份上,求你幫我一回罷!這回定是縣衙抓錯了!村裡誰人不知阿樹自小丟了魂兒,我哪敢放他獨自待著?隻得時刻緊在身旁!”
張辰無奈地回道:“鐘伯,我不是不幫你!做押司的是我四舅,並不是我,我也得指著我四舅吃飯啊!對了,你來此之前,去縣衙問過了麼?”
老鐘的臉上儘是疲憊,咬牙隻道:“若不是被打出來好幾回,我也不敢前來叨擾你......”
眼看著老鐘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張辰深深地皺著眉,其實他也不相信那整天憨笑著的、喜歡與柳娘虎子嬉鬨的癡傻少年會殺人。
驀然又回想起了當初家中接連辦喪事時,每次都是老鐘拉著阿樹不辭辛勞,趕著驢車從城裡幫忙拉來棺槨......
想到此處,張辰終究是點了頭:“罷了!我最多幫你問問便是,這些錢你拿回去罷。另外鐘伯,我得跟你說一聲,若是真出了人命,此事恐怕不會太簡單,我四舅縱是押司也不敢輕易放人。”
猛然間,老鐘雙眼放光,仿佛攥住了希望似的,緊緊握住了張辰的手:“不,這錢三郎你收著,給公家做事總要些錢打點!隻求你願意幫我開口問問,我便萬分感激了!
阿樹他雖然是我撿來的,但也是我親手拉扯大的!縱是死也得死個明白不是......
這幾日我便住在城北的女媧寺,但有阿樹的消息,還求三郎及時告與我知!”
說罷老鐘便徑直匆匆離去,待張辰回過神來,屋裡除了自己,目光落在地上那條破舊卻鼓囊的褡褳。它靜靜地躺在地上,就如當年被遺棄在村口的裝著阿樹的那塊繈褓。
張辰默默地蹲下身,用手輕輕撫摸著褡褳的質地,粗糙而堅韌,儘是年歲與汗水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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